“够了。”
两个字,斩钉截铁,不带任何情绪,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拒绝。
白子画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抬起头,眼中翻涌的情欲尚未褪去,混合着错愕、不解和被强行打断的挫败。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睛里依旧是那片沉寂的冰原,刚才的温存和顺从仿佛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小骨……” 他声音沙哑,带着情动的余韵和一丝受伤的茫然。
花千骨不再看他,用力推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冷漠。
她拉过一旁的锦被,将自己从脖颈以下严严实实地裹紧,然后翻过身,背对着他,蜷缩起来,只留给他一个冰冷抗拒的背影。
白子画僵坐在床边,维持着被推开的姿势,指尖还残留着她肌肤的细腻触感和温度。他看着那裹得密不透风的被团,看着她冷漠疏离的背影,方才的意乱情迷、柔情蜜意瞬间被巨大的空虚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冷所取代。
她究竟在想什么?主动褪衣,乖顺承受他的亲吻,在他情动难抑时又冷漠地将他推开……这反复无常的态度如同刀子,凌迟着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他想质问,想将她扳过来问个清楚,想撕开那层冰冷的伪装,看看她心底到底装着什么!可看着她裹在被子里那单薄脆弱的轮廓,所有的冲动和怒火最终都化作了深深的无力与痛苦。
他不敢再碰她,更不忍心强迫她。
最终,白子画只是颓然地坐在床边,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个将自己隔绝在被子里的背影。他在心中默念清心咒到天明,说不清是为了驱散心头翻腾的欲望,还是试图压制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爱而不得的绝望。
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清冷的银辉。
被子里,花千骨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紧攥着被角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
摩严怒气冲冲地回到长留山,那张向来威严刻板的脸上布满了阴云和惊疑。
他直奔笙箫默的居所。然而,笙箫默比他溜得更快,早已不知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笙箫默!你给我出来!”摩严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回荡在空旷的殿宇间,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接下来的日子,长留山上演了一场世尊追捕儒尊的滑稽戏码。藏书阁最顶层的尘封角落、炼丹房的地火室深处、甚至后山瀑布冲刷下的水帘洞里。每一次堵住,都伴随着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逼问:
“那女子究竟是谁?!子画为何如此护着她?!”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为何瞒着我?!”
“那结界中的阁楼,是不是子画的?他这些年就藏在那里?!”
笙箫默被追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他脸上惯有的慵懒笑意消失无踪,只剩下疲惫和无奈。
“大师兄,你消消气!那就是二师兄……呃,隐居时收留的一个可怜孤女,身世凄惨,又染了重病,二师兄心善,才出手救治的……”
笙箫默绞尽脑汁编造着谎言,眼神飘忽,“你也知道二师兄的性子,最是护短,那姑娘怕生得很,尤其怕生人,所以才设了结界……至于为何不告诉你?这不是……这不是怕你担心嘛!二师兄那性子,你懂的,不想麻烦别人……”
“孤女?怕生?身世凄惨?”摩严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笙箫默穿透,“什么样的孤女能让子画如此紧张?甚至不惜对我这个师兄横眉冷对?!笙箫默,你当我三岁孩童吗?!那女子身上气息虽弱,却隐隐透着不凡!你休想糊弄我!”
“哎呀大师兄,不凡?那是病气!病久了自然带点……呃,阴郁之气!”笙箫默试图蒙混过关,“二师兄对她真没别的意思,纯粹是医者仁心!你看他照顾得多细致,比照顾绝情殿的花草还上心……”
这话说完,笙箫默自己都想抽自己嘴巴,这不是越描越黑吗?
“医者仁心?哼!”摩严显然不信,“子画何曾对哪个‘仁心’到如此地步?连我靠近都不许?那结界手法,分明是他独有!那阁楼,必然是他的手笔!说!那女子是不是与花千骨有关?!难道……难道她没死透?!”
这个念头太过惊悚,连摩严自己说出来都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悯生剑下,神形俱灭,六界谁人不知?
笙箫默心头狂跳,面上却极力维持着惊愕:“大师兄!慎言啊!小花花……咳咳,那丫头早就在悯生剑下魂飞魄散了,这是你我亲眼所见!怎么可能没死?那阁楼里的姑娘就是个凡人,命不久矣的凡人,跟那位八竿子打不着的!二师兄他……他就是这些年太孤寂了,难得遇到个需要照顾的,才……有点失常。”
摩严盯着笙箫默,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破绽。然而笙箫默此刻的演技堪称巅峰,眼神里充满了“二师兄就是这么怪我也没办法”的无奈和“大师兄你别瞎想”的真诚。
摩严虽然满腹疑云,但“花千骨未死”这个念头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最终,他只能阴沉着脸拂袖而去,丢下一句:
“我不管她是谁!但子画必须回长留!你告诉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这场你追我躲、你问我不答的戏码,持续了将近大半个月。两人斗智斗勇的身影,甚至被闲来无事瞎溜达的幽若撞见了好几次。
“师叔祖~”
幽若蹦蹦跳跳地拦住刚从摩严魔爪下逃脱、一脸生无可恋的笙箫默,大眼睛里闪烁着“我懂你”的光芒,“你和师伯祖玩什么呢?带我一个呗!不过我看师伯祖脸色好臭哦,是不是你又偷懒不干正事啦?”
笙箫默看着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徒孙,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一个摩严就够他受的了,再加上这个生怕局面不够乱的小魔王?
“去去去,小孩子别瞎打听!”笙箫默没好气地挥挥手,“大人的事,复杂着呢。你师伯祖那是……呃,更年期!对,更年期!脾气不好正常!你离他远点,小心被抓去抄门规!”
幽若撇撇嘴:“切,不说就不说嘛!不过师叔祖,你最近鬼鬼祟祟的,总往山下跑,是不是……藏了什么好吃的?还是……藏了个漂亮师叔婆?”她狡黠地眨眨眼。
笙箫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胡说什么!没有的事!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告诉你师父……呃,告诉你师伯祖,让他罚你!” 他本想搬出花千骨,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觉得无比憋屈。
被摩严的疑心和幽若的好奇心双重夹击,笙箫默感觉自己在长留山的日子简直是水深火热。他受够了!
在一个月黑风高……呃,星光还算璀璨的夜晚,儒尊大人终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跑路!
他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几件宝贝,又去药库扫荡了一大堆后续给花千骨调理可能用到的珍稀灵药,最后想了想,连自己惯用的玉枕和茶具都打包了。然后,他趁着夜色,如同做贼一般,悄无声息地溜下了长留山,熟门熟路地直奔某处结界。
当笙箫默扛着大包小包出现在小楼前时,正在一楼静坐调息的白子画缓缓睁开了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写满了无声的疑问:你怎么又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
“二师兄!”
笙箫默放下东西,夸张地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汗,一脸苦大仇深,“收留收留我吧!大师兄他……他简直要把我逼疯了!天天堵我,审犯人似的!还有幽若那小丫头,也贼精贼精的,问东问西!我实在顶不住了!你这儿清静,我就在二楼找个房间住下,绝对不打扰你和小……呃,不打扰你们!”
他差点又顺嘴说出“小花花”,赶紧改口。
白子画沉默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地上那一堆行李。他自然明白笙箫默是真心想帮忙照料花千骨的身体,这份情谊他无法拒绝。最终,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许了。
“谢二师兄!”笙箫默如蒙大赦,立刻眉开眼笑,熟门熟路地抱着自己的家当,噔噔噔跑上二楼,挑了一间采光好、推开窗就能看到溪流的客房,毫不客气地住了下来。他甚至还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一副“此地甚好,吾心安处”的悠哉模样。
白子画听着楼上的动静,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走上三楼。
卧房里,花千骨侧身躺着,呼吸均匀绵长,似乎睡得很沉。
白子画放轻脚步走到窗边,轻轻推开半扇窗户。带着草木清香的夜风涌入,吹动了床边的纱幔,也带来了山谷中细微的虫鸣。月光如水银般流淌进来,温柔地洒在花千骨苍白却宁静的睡颜上。
他静静地凝视了片刻,确认她没有被惊扰,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
笙箫默精神抖擞地推开二楼的房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扶着木质的围栏向下望去,正好看见白子画端着一个托盘从一楼的小厨房里走出来。托盘上是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几碟清爽的小菜,还有两个剥好壳的水煮蛋,散发着简单却温暖的食物香气。
“二师兄早啊!”笙箫默笑嘻嘻地打招呼,声音洪亮,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哟,亲自下厨?闻着挺香!”
白子画抬眼瞥了他一下,没说话,只是端着托盘径直上了三楼。
笙箫默也不客气,溜溜达达下了楼,自己动手盛了一碗粥,拿起筷子夹着小菜,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还边点头:“嗯,火候不错,米粒软糯,小菜也爽口,二师兄这手艺,深藏不露啊!”
三楼卧房。
白子画将托盘轻轻放在窗边的矮几上。花千骨已经醒了,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眼神还有些初醒的迷蒙。白子画走过去,动作自然地替她将窗户完全推开,让更多清新的空气和晨光涌入房间。他做完这一切,便沉默地退了出去,留下空间给她洗漱。
花千骨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走到矮几旁坐下。她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温度适中的白粥。粥煮得绵软,米香纯正,小菜也清脆爽口。
她吃得安静而专注,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
笙箫默吃完自己的那份,晃悠着上了三楼,倚在门框上,看着花千骨进食,忍不住笑着打趣道:“小花花,怎么样?二师兄这厨艺,是不是突飞猛进,学习能力惊为天人?为了照顾你,他可是下了苦功钻研呢!啧啧,想当年在绝情殿,他可是连灶台都没摸过几回。”
他的本意是想点醒花千骨,让她知道白子画背后为她付出了多少,期望能在那冰封的心湖上砸开一丝涟漪。
花千骨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她沉默了几秒,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然后才抬起眼,看向笙箫默,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将就。”
“噗——咳咳咳!”笙箫默刚端起旁边一杯水想喝,闻言直接笑喷了,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将……将就?哈哈哈……小花花,你这评价也太……太实诚了吧!哈哈哈……”
就在这时,白子画端着一碗刚熬好、散发着浓郁药味的汤药,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显然,他将刚才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
他将药碗轻轻放在花千骨面前的矮几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然后,他就站在桌边,一言不发,深邃的目光幽幽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控诉和探究,落在花千骨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仿佛想从上面找出一点“口是心非”的痕迹。
花千骨仿佛没感受到那灼人的目光,也仿佛没听到笙箫默夸张的笑声,只是神色如常地继续小口喝粥,然后拿起水煮蛋,慢条斯理地吃。
笙箫默看着白子画那副“我辛苦做的饭你就评价个‘将就’?”的憋屈表情,再看看花千骨那副“我说的是实话”的淡漠样子,越想越觉得好笑,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自那顿“将就”的早膳之后,白子画照顾花千骨依旧无微不至,每日三餐虽仍是清淡为主,但明显更用心了。只是笙箫默敏锐地发现,二师兄在闲暇时竟然在看厨艺相关的书!
被他撞见,白子画也只是沉默地收起书,面不改色。
某日午后,阳光正好。白子画在楼下书房处理一些纸人傀儡定期传回的朝堂上的消息。笙箫默则优哉游哉地晃进花千骨的三楼卧房,她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