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周六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林野站在废弃神社的鸟居下,右手在袖管里悄悄蜷缩成拳。昨夜在别墅的练功房里,他对着铜镜练了整整四个小时的 “四象印”,左臂的肌肉因为重复同一个动作而酸痛僵硬,掌心更是被指甲掐出四道红痕。

“食指要压在中指第二节,不是第一节。” 金蛇的声音在梦里都带着训斥,“连骨头的纹路都摸不清,还想学阴阳道?”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玉佩,冰凉的玉质稍微压下了些焦躁。

“林野!”

千叶夏的声音从石阶下传来。她今天穿了双白色帆布鞋,帆布包里露出半截画筒,走到近前时,发间还沾着片草叶。“你来得好早,我还以为要等你呢。” 她仰头笑时,晨光恰好穿过鸟居的横梁,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神社比画册里更显破败。朱红色的鸟居漆皮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木痕;石灯笼歪斜地立在杂草里,底座的刻纹被苔藓遮了大半。千叶夏蹲下身,用纸巾轻轻擦拭纹路,铅笔在速写本上快速勾勒:“你看这里的转角,是不是比我画的更锋利?”

林野的目光落在她指尖划过的刻痕上 —— 那处转折的角度,正好与 “四象印” 里白虎位的收势吻合。他下意识地抬手,食指刚要向中指弯去,右臂的蚀骨降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像是有根烧红的铁丝顺着血管往上窜。黑线在皮肤下剧烈扭动,逼得他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衬衫。

“怎么了?” 千叶夏敏锐地抬头,手里的铅笔停在画纸上方,“你的脸色好差。”

“没事。” 林野慌忙将手插进裤袋,指尖死死掐着掌心的旧伤。刚才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体内两股力量在冲撞 —— 练习手印时凝聚的微弱阳气,正被蚀骨降的阴寒之气死死压制,就像火星撞进了冰窖。

他看着女孩专注描摹纹路的侧脸,突然问:“你相信这些纹样有特殊力量吗?”

千叶夏的铅笔顿了顿,随即笑起来:“奶奶说过,老物件上的纹路都藏着念想。就像这石灯笼,当年点灯的人或许希望它能照亮回家的路,时间久了,念想也就成了‘力’吧。” 她说着,指尖在刻纹的收尾处轻轻一点,“比如这个勾,像不像在说‘别走太快’?”

那个 “勾” 的弧度,竟与他昨夜总练不好的收势分毫不差。林野心头一震,再次尝试结印时,刻意放缓了动作。先是拇指轻轻按住无名指根,这一步还算顺利;接着让食指与中指相扣,指尖刚触到第二节骨头,蚀骨降的黑线突然猛地向上窜了半寸,疼得他差点闷哼出声。

“稳住。”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滴落。千叶夏递来的麦茶还攥在左手,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慢慢往上爬,像是在帮他对抗那股阴寒。第三次调整手势时,食指终于稳稳压住了中指第二节,无名指自然弯曲成一个圆润的弧,掌心仿佛托着团温热的气 —— 这是他第一次完整结出 “四象印” 中的白虎印。

可预想中的力量并未涌现。手印在掌心维持了三秒,除了指尖有些发麻,再无其他动静,连蚀骨降的黑线都只是懒洋洋地晃了晃,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劳。

“奇怪……” 他低声自语,明明每个动作都和古籍上的图谱分毫不差。

“什么奇怪?” 千叶夏把麦茶往他手里又送了送,“是不是蹲太久腿麻了?”

林野接过茶时,触到她指尖的薄茧 —— 不是握画笔磨出的软茧,而是带着些不规则的硬痕,像是常年练习某种特定手势留下的。这个念头刚闪过,就被他压了下去。

两人沿着神社的碎石路往里走。千叶夏说起小时候跟着奶奶来这里祭拜,说神社深处有棵千年杉树,树洞里能听见风的声音像在说话。“奶奶还教过我个小游戏。” 她突然停下脚步,双手在胸前快速结了个奇特的印 —— 食指与小指伸直,中指与无名指交叉,拇指轻轻按住掌心,“她说这样能听见树的声音,你试试?”

林野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手印在《日本异术考》里见过,是平安时代阴阳师沟通灵体的 “聆风印”,典籍里明确记载 “非血脉传承者难成”。他依样画葫芦地结印,手指刚摆到一半就乱了套,要么是小指伸不直,要么是拇指按错了位置,折腾了三次才勉强摆出相似的形状,耳边却只有风吹过杉树的沙沙声。

而千叶夏闭着眼睛,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真能听见什么。她的手指稳定而轻盈,每个关节的转动都带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像是在跳一支只有自己才懂的舞。

“听到了吗?” 她睁开眼时,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树在说‘今天的阳光很好’。”

林野摇了摇头,心里却翻起惊涛骇浪。他刚才结印时,明显感觉到体内的气在乱撞,像是一群没头苍蝇;而女孩的气息却平稳得像一潭静水,与周围的草木风露融为一体。

“可能我的耳朵不够灵。” 他自嘲地笑了笑,终于明白 “四象印” 为何无威力 —— 金蛇说的 “道心”,或许不只是修行者的意念,更是这种与天地相通的纯粹感知。他带着功利心结印,如同用尺子量度风的形状,终究是隔了层。

离开神社时,千叶夏把速写本递给他:“这页借你参考吧,石灯笼的纹路我都标出来了。” 画纸背面,她用铅笔淡淡画了个 “聆风印”,旁边写着 “奶奶的小游戏”。

林野把速写本小心地放进包里,看着女孩蹦蹦跳跳跑下石阶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的帆布鞋鞋底沾着些暗红色的粉末 —— 和他上次画 “三清破秽咒” 时用的朱砂,颜色惊人地相似。

回到别墅时,夕阳正染红天际。林野立刻冲进练功房,对着铜镜再次结 “白虎印”。这次他刻意放慢了速度,每动一根手指都要停顿几秒,感受骨头与筋络的拉伸。当食指第三次压住中指第二节时,右臂的蚀骨降又开始作祟,他咬着牙,将千叶夏描摹纹路时的专注、递麦茶时的温度一点点融进意念里。

手印结成的瞬间,掌心的热气突然散开,右臂的黑线猛地向后缩了半寸。虽仍无惊天动地的威力,却有种清晰的 “守护” 之意,像初春的嫩芽顶开冻土,微弱却坚定。

“道心不是杀心,是通心。” 金蛇的声音久违地响起,带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比你死练半宿强。”

林野看着掌心渐渐散去的手印残影,想起千叶夏说的 “念想成力”。他翻开速写本,看着那页淡淡的 “聆风印”,突然觉得,这看似偶然的相遇,或许也是某种 “念想” 的指引 —— 不仅是他在探索阴阳道的奥秘,冥冥中,也有人在轻轻推着他,走向那个藏着更多秘密的世界。

窗外的樱花又落了几片,其中一片恰好落在速写本上,盖住了那个 “聆风印” 的一角,像个温柔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