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先天碎丹

竹韵轩的夜,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药味浸透。冰冷的青砖地上,两道蜿蜒的血迹在惨淡月光下泛着暗光,一道来自萧烬不断呕出的污血冰碴,一道来自青黛腕间那道深可见骨的创口,此刻虽已用新的白布草草包扎,却依旧有暗红不断渗出,染透了粗布。

萧烬躺在临时铺就的厚毯上,双目紧闭,脸色依旧是骇人的青灰,但那股不断扩散、几乎冻结灵魂的蚀骨寒气,终究是被暂时压制了下去。每一次呼吸虽仍带着破败风箱般的嘶鸣,却已不再喷涌血沫与冰霜。陆峥如同最警惕的猎犬,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染血的玄甲未曾卸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将军胸口微弱的起伏,每一次呼吸的延长,都让他紧绷的神经稍松一分,随即又因下一次艰难的喘息而重新绷紧。

青黛蜷缩在离他们最远的墙角,背靠着冰冷的石壁。额角撞击矮几留下的淤青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腕间的剧痛如同永不停歇的钝锯,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眩晕般的失血虚弱。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身体因为寒冷和痛楚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浓密的睫毛下,那双清亮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地面,映不出任何光亮。方才那剜心取血的决绝与恨意,仿佛随着喷涌的生命力一同流逝,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疲惫。报仇?多么可笑。她用自己的血,又一次延续了仇人的性命。这具身体,真的只是药引么?

死寂中,只有萧烬艰难的呼吸声和火盆里偶尔爆裂的木炭噼啪作响。

突然——

“呃嗬——!”

一声沉闷得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吼猛地撕裂了沉寂!躺在地上的萧烬身体骤然弓起,像一只被无形巨手狠狠攥紧的虾米!他紧闭的眼睑下眼珠疯狂转动,额角、脖颈瞬间青筋暴凸如虬龙!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气息,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从他濒死的躯壳深处轰然爆发!

那不是蚀骨寒毒纯粹的阴寒!

那是一种混杂了狂暴、灼热、毁灭的气息!是他强行催动仅存的本源内力,试图镇压体内肆虐寒毒的最后挣扎!是后天浊气在生死关头不顾一切的燃烧与咆哮!

这股狂暴的力量如同失控的洪流,在他狭窄、被寒毒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经脉中疯狂冲撞!所过之处,本就脆弱不堪的经脉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过,寸寸扭曲、撕裂!剧痛让他发出非人的嘶吼,身体剧烈地痉挛、抽搐,每一次挣扎都让身下的厚毯撕裂出破口!

“将军!”陆峥目眦欲裂,扑上前试图按住他,却被那狂暴外溢的气劲狠狠弹开,踉跄后退!

就在这混乱与狂暴的顶点,这股燃烧生命换来的、混杂着灼热的后天浊气,终于与盘踞在丹田深处、如同九幽玄冰般的蚀骨寒毒,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冰与火在灵魂深处激烈绞杀的“嗤嗤”声,清晰地在死寂的石室内响起!

“噗——!”

萧烬猛地仰头,一大口粘稠的、颜色诡异的淤血狂喷而出!那血不再是单纯的暗红,而是混杂着丝丝缕缕的冰蓝寒气和灼热的浊气,在半空中形成一片短暂而妖异的血雾!

他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量,重重地砸回地面。但那股狂暴混乱的气息并未平息,反而更加凶猛地在他体内肆虐!目标不再是彼此,而是他残存生机的核心——那位于脐下三寸,刚刚在生死边缘被青黛的精血药力勉强稳固住一丝联系的丹田气海!

“不——!”陆峥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清晰地感受到,将军体内那点微弱却代表着生机的本源之火,正在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样毁灭性的力量绞杀下,如同狂风中的残烛,疯狂摇曳,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青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抬起头。她看着萧烬口中不断涌出的、颜色诡异的污血,看着他那因极致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看着他那双紧闭的眼皮下疯狂滚动的眼珠……丹田?她脑中闪过百草谷古籍中关于气海丹田的记载,那是武者后天浊气凝聚之所,是踏入先天引气入体的根基!此刻,那里正成为他自毁的战场!

蚀骨寒毒的阴寒,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狠狠扎入丹田气海的核心,要将那里彻底冻结、粉碎!而那燃烧生命换来的狂暴后天浊气,则如同失控的熔岩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热度,疯狂地冲击、灼烧着气海壁垒!

冰与火!阴与阳!死与生!

两股源自他自身、却早已失控的力量,在他的丹田之内展开了最原始、最残酷的绞杀!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彻底摧毁这具身体最后一点存续的根基!

“咔…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仿佛直接在萧烬的体内响起!那声音如此轻微,却又如此惊心动魄,如同琉璃盏坠地前的哀鸣!

萧烬的身体猛地绷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脊柱!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如同灵魂撕裂般的惨嚎,被死死堵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声沉闷的呜咽!他双眼骤然圆睁!瞳孔在瞬间放大到极致,里面没有神采,只有一片空洞的痛苦和濒死的绝望!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意识!

在他的丹田气海深处,那在冰火夹击下早已布满裂痕的、象征着后天武者根基的核心,那团勉强维持着形态、浑浊不堪的“气团”,终于承受不住这毁灭性的内耗,在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惊天巨响中——

轰然爆碎!

如同一个微缩的宇宙在体内寂灭!

后天浊气瞬间失控,如同决堤的洪水,夹杂着蚀骨寒毒的阴寒碎片,在他破碎的经脉中疯狂肆虐、冲撞!那感觉,如同千万把烧红的钢刀和淬毒的冰锥,同时在他体内每一个角落疯狂地搅动、穿刺!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反复击打,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皮肤下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贲张凸起!

“将军!”陆峥肝胆俱裂,不顾一切地再次扑上,用尽全力按住萧烬剧烈痉挛的身体,却感觉手下的躯体如同一个随时会爆裂开来的皮囊!

就在这毁灭性的风暴席卷一切,生机即将彻底断绝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一直盘踞在萧烬脏腑深处、如同跗骨之蛆的蚀骨寒毒,似乎也被这丹田爆碎的毁灭性冲击所撼动!一股极其精纯、极度凝练的、源自九幽深处的至寒本源,如同被激怒的冰龙,猛地从蛰伏之处窜出!

它并非为了毁灭,而是为了自保!为了在这具即将彻底崩溃的躯壳中,寻求一个暂时的、稳固的支点!

这股精纯的寒毒本源,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阴寒锐意,在萧烬破碎不堪的经脉中,沿着一条古老而玄奥的路径——如同冰锥刺破朽木——猛地向上冲去!

会阴!尾闾!命门!夹脊!玉枕!

势如破竹!

“噗!噗!噗!”

萧烬的身体随着这股寒流的上冲,剧烈地弹动了三次!每一次弹动,都伴随着他口中喷出一小口带着冰晶的污血!每一次弹动,他身体某个重要的关窍便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

当那股精纯寒流带着刺骨的锐痛,势不可挡地冲过玉枕关,狠狠撞入头顶百会穴的瞬间——

“嗡——!”

萧烬的整个头颅内部,仿佛响起了一声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清越悠长的钟鸣!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气流,如同醍醐灌顶,瞬间从百会穴灌注而下,冲刷过他因剧痛而混乱灼热的意识!那股因丹田爆碎、经脉撕裂带来的、足以让人瞬间疯癫的极致痛苦,竟被这股冰凉的气流强行压制、抚平了大半!

与此同时,他破碎的丹田处,那肆虐的、混杂着冰碴与灼热浊气的毁灭洪流,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收束。虽然丹田的核心已然爆碎,残骸狼藉,但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带着先天寒意的“气感”,却如同黑暗中诞生的第一缕微光,在那片破碎的废墟之上,悄然凝聚、盘旋。

这缕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固和冰冷。它不再狂暴,不再灼热,而是如同深潭寒水,沉静而内敛。它自发地流转于那些尚未完全断裂的、相对完好的细微经脉之中,所过之处,那肆虐的蚀骨寒毒碎片竟被它缓缓吸纳、同化,而那些灼热的后天浊气,则如同冰雪遇到阳光,被其压制、消融。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吸力,从这缕新生的气息中散发出来。萧烬的身体如同一个干涸了亿万年的沙漠,开始本能地、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游离的、微薄的天地灵气!虽然稀薄,虽然缓慢,但这股新生的、源自先天境界的气息,正艰难地修复着残破的躯壳,维系着那一线摇摇欲坠的生机!

狂暴的抽搐和痉挛,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萧烬绷直的身体软了下来,重重地砸在毯子上。他圆睁的双目缓缓闭合,脸上那扭曲到极致的痛苦表情也一点点平复,只剩下深重的疲惫和死寂般的苍白。他口鼻中不再喷涌血沫,呼吸虽然依旧微弱、艰难,带着破风箱的嘶鸣,却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悠长了一丝。一层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冰蓝色光晕,在他眉心处一闪而逝。

他活下来了。

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在丹田爆碎、根基尽毁的绝境下,被蚀骨寒毒的本源强行打通了天地之桥,破开了后天桎梏,一步踏入了无数武者梦寐以求的——先天引气之境!

代价,是丹田气海如同蛛网般密布裂痕,终生需要以灵气温养,稍有差池,便是身死道消!是那缕新生的、微弱却精纯的先天寒气,如同跗骨之蛆,与他的生命本源紧密纠缠,再也无法分割!

陆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他看着将军脸上那死寂的平静,感受着那微弱却稳定的呼吸,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几乎将他淹没。成功了?将军……活下来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墙角。

青黛依旧蜷缩在那里,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在臂弯里。单薄的肩膀在微弱地颤抖着。只有那只露在外面的、包裹着厚厚白布的手腕,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不断洇出的、刺目的暗红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血祭的惨烈。

陆峥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是命令?是警告?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但最终,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只是默默地收回目光,重新将全部的注意力投注在萧烬身上,如同守护着最后的希望。

石室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火盆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萧烬微弱却稳定的呼吸声,以及墙角那无声弥漫开的、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息。

在这死寂之中,青黛埋在臂弯里的脸,无人看见。泪水,混合着绝望与冰冷的恨意,无声地滑落,浸湿了粗糙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