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死寂,如同冰冷沉重的裹尸布,重新覆盖了扭曲的停尸墙区域。深度清理的毁灭风暴退去,只留下金属被巨力蹂躏后的狰狞残骸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规则余威。林肆蜷缩在严重变形的金属抽屉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如同濒死之鱼的挣扎,带着冰碴刮擦气管的嘶鸣。

右半边身体已经不再是他的了。厚实的玄冰彻底覆盖了右臂、右肩、右胸,冰蓝色的脉络在灰败的皮肤下狰狞虬结,爬满了半张脸,右眼视野完全被一片模糊的冰蓝占据。彻骨的寒意不再是针扎,而是如同无数冰锥,持续不断地凿击着他残存的躯体和摇摇欲坠的意识。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迟滞,每一次搏动都让冰脉向心脏逼近一分。左臂是唯一还能动弹的部分,但也冰冷僵硬,指尖麻木,死死抠着怀中那本《乘务日志》冰冷的硬壳,仿佛那是连接现实与意识的最后锚点。

凤佩紧贴着左胸,搏动着深寒。那股悲伤与指引的情绪并未消失,反而在极致的冰封中变得异常清晰,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它指向的,是外面,是那盏在幽绿应急灯下反射着冰冷光泽的黄铜通话器。

走…出去…

一个念头在冻僵的思维中艰难成型。留在这里,是缓慢的冰葬,是成为这停尸墙又一件扭曲的展品。唯一的生路,那用“苏晓”这个名字换来的、通往“牧羊人”巢穴的通道,就在外面。

动…起来!

林肆的左臂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狠狠推在严重凹陷、如同怪兽獠牙般内卷的金属内壁上!

“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瘆人。变形的抽屉艰难地被推开一道缝隙,冰冷的、带着浓烈血腥和金属锈蚀味道的空气涌入。这点微不足道的动作,却几乎耗尽了林肆残存的所有力气。他眼前阵阵发黑,冰封的右半边身体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强行移动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冻裂的石膏。

他喘息着,积攒着微不足道的力量,用还能视物的左眼,死死盯住那道缝隙外的景象。

扭曲的停尸墙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金属抽屉七扭八歪,有些甚至被挤压得完全看不出原形。地面上散落着冰晶碎片、凝固的血块和被规则力量碾碎的、难以名状的污秽。远处,那个角落的抽屉——张诚最后的藏身之所,此刻只剩下一片向内塌陷的、死寂的漆黑,如同一个冰冷的墓穴。同源的气息,彻底消失了,被深度清理的规则无情抹平。

一股兔死狐悲的冰冷绝望,混杂着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将林肆最后一点意志冻结。他用力咬了一下麻木的舌尖,腥甜的铁锈味混合着冰寒在口腔弥漫,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强行唤回一丝清醒。

不能停!

他用左臂撑住变形的抽屉边缘,身体如同生锈的机械,一寸一寸地向缝隙外挪动。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冰脉侵蚀加剧的剧痛。覆盖右臂的玄冰与扭曲的金属壁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冰屑簌簌落下。当他大半个身体终于从那个金属囚笼中“挤”出来,狼狈地摔落在冰冷、布满污秽的地面上时,整个人几乎虚脱。

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下冰刀。左臂颤抖着,支撑起上半身。右半身如同沉重的、没有生命的累赘,拖在地上,玄冰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森森寒气,在地面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目标就在前方——那镶嵌在冰冷墙壁上的1号服务窗口。黄铜通话器静静地悬挂在那里,在幽绿的光线下,像一个沉默的、等待吞噬祭品的兽吻。

距离不过十几米,却如同天堑。

林肆拖着冰封的右半身,用左臂和左腿,如同一条被打断脊椎的爬虫,艰难地在冰冷的地面上挪动、拖行。玄冰覆盖的躯体与粗糙的地面摩擦,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留下一条混杂着污秽和冰屑的痕迹。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冰脉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着残存的生机。视野边缘的冰晶幻觉越来越严重,世界在他眼中开始扭曲、旋转。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的移动,都是对意志的极限压榨。汗水?早已被冻结。血液?在冰封的血管中近乎凝滞。只有那本染血的日志,被他死死护在身下,隔着衣物,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冰冷的硬壳和凤佩的搏动,成为他意识中唯一清晰的坐标。

近了…更近了…

幽绿的应急灯光将黄铜通话器的轮廓映照得清晰起来,那冰冷的光泽仿佛带着吸摄灵魂的力量。窗口上方,那两排俯视的吊尸依旧悬挂着,在深度清理的冲击后显得更加破败,空洞的眼窝仿佛穿透了空间,死死盯着下方这个正在爬行的“残骸”。

终于,他爬到了冰冷的金属柜台下方。

黄铜通话器,就在头顶上方,触手可及。

林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抬起麻木僵硬的左臂,手指如同冻僵的鸡爪,颤抖着,一点一点向上探去,试图抓住那冰冷的金属手柄。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黄铜通话器的刹那——

“滋…嗡…”

通话器毫无征兆地轻微震动起来!一股微弱的电流感瞬间传遍林肆麻木的指尖,让他如同被针刺般猛地一缩!

紧接着,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如同两块生铁摩擦发出的机械合成音,直接从通话器的喇叭里响起,回荡在空旷死寂的大厅中,也清晰地灌入林肆的耳膜:

“请…出示…‘往生凭证’。”

来了!

林肆的心脏,在冰封的胸腔里剧烈地搏动了一下,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左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柜台边缘,支撑起上半身,让自己的脸能勉强靠近那个黄铜喇叭口。

凭证…死者之名!

“苏…” 他张开嘴,干裂起皮的嘴唇粘在一起,喉咙如同被砂纸打磨,发出的第一个音节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冰封的右肺让他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气息。

“凭证…错误…” 机械音冰冷地打断了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规则的漠然。“请…重新出示…”

不是苏晓?!林肆心头猛地一沉。难道理解错了?张诚传递的信息是假的?还是…需要特定的名字?

寒意与绝望再次袭来。他强迫自己冷静,用冻僵的思维飞速思考。苏晓?张诚?那个穿旧制服的吊尸?日志?凤佩?车票?所有可能的选项在脑中飞速掠过。

他再次尝试,声音依旧嘶哑,但多了一丝决绝:“乘务日志!”

“凭证…错误…” 机械音毫无波澜。

“凤佩!” 林肆几乎是吼出来的,左手猛地拍向胸前紧贴的玉佩位置!冰冷的玉佩隔着衣物传来强烈的搏动!

“凭证…错误…” 回应依旧冰冷。

“车票!我的车票!” 他想起了那张染血的票根,那个早已被吞噬的临时通行证。

“凭证…错误…” 机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一次比一次冰冷,一次比一次带着无形的压力,仿佛下一次错误,就是毁灭的降临。

林肆的心沉到了谷底。右臂的玄冰似乎感应到他的绝望,蔓延的速度陡然加快,冰蓝色的纹路已经爬上了他的左肩,刺骨的寒意疯狂涌向心脏!视野中的冰晶幻觉连成一片,意识开始模糊。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死在离出口一步之遥的地方?

就在意识即将被冰封吞噬的最后一瞬,怀中紧贴心脏的那本《乘务日志》,那冰冷粗糙的封面,似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悸动!仿佛有一个不甘的灵魂在书页中挣扎、呐喊!

与此同时,凤佩传递的悲伤情绪骤然变得无比强烈,如同汹涌的冰潮,瞬间冲垮了林肆摇摇欲坠的意识防线!

一个画面突兀地、清晰地在他冻结的思维中炸开:

* 狭小冰冷的抽屉…年轻的女乘务员蜷缩着…咽喉处是狰狞的缝合线…她的手指,用尽最后的力气,蘸着自己喉咙里涌出的、温热的血…在硬壳日志封面的内页…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写下…*

* 不是“乘务日志”…是…她的名字…她自己的…名字!*

“苏…晓…”

林肆在心底无声地嘶喊!不是呼唤,是确认!是凭证!

那冰冷的机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再次响起,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

“错误…最后一次…机会…”

“凭证:死者…之名…”

就是现在!

林肆用尽残存的所有生命之火,将最后的气力、最后的神志、连同那本日志传递的悲怆与凤佩的共鸣,全部灌注到嘶哑的喉咙里,对着那冰冷的黄铜喇叭口,发出了破釜沉舟的呐喊:

“苏——晓——!!!”

这个名字,不再是询问,而是宣告!是亡者的真名!是生者以命相搏的凭证!

声音在死寂的大厅中回荡,带着血沫和冰寒的气息。

短暂的死寂。

仿佛连时间和规则都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

“滋…验证…通过…”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语调依旧毫无波澜,但内容却截然不同!

“权限…确认…苏晓…”

“通道…开启…”

“轰隆隆——!”

林肆身侧那面冰冷的、刻满岁月痕迹的墙壁,伴随着沉重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轰鸣,猛地向内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