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的城市公园，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灰蓝色里。人工湖的水面泛着铁灰色的微光，倒映着岸边几盏苟延残喘的路灯，像几只昏昏欲睡的独眼。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草腥味和凌晨特有的、沁骨的凉意。风卷起几张落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萧瑟。
我瘫在冰冷的公园长椅上，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社畜特有的、被生活榨干的疲惫。昨晚在苏婆婆的茶馆，被小美和阿哲那俩活宝缠着复盘“圣心医院惊魂夜”直到后半夜，又被阿飘姐兴致勃勃地拉着研究“抖魂”平台新出的“灵异主播扶持计划”，美其名曰“流量变现，早日换新手机”。好不容易摆脱她们，回到我那凶宅隔壁的温馨小窝，刚沾枕头不到两小时，就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哐哐”声硬生生震醒！
声音来自楼下！像是有人在用铁锹猛砸水泥地！还伴随着某种……极其压抑、极其沉闷、仿佛野兽低吼的“嗬嗬”声！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物理震动！来源：正下方！深度约5米！】
【伴随异常低频声波！具有精神干扰性！】
【能量属性：阴冷！僵化！带有强烈土腥腐朽气！】
【关联目标：未知实体！威胁等级：中！建议……起床查看？】
右眼的“狗眼”尽职尽责地弹出猩红弹幕。我痛苦地把头埋进枕头，发出濒死的哀嚎：“造孽啊……楼下哪个缺德玩意儿凌晨四点搞装修？！还让不让人活了！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装修个屁！”阿飘姐的半凝实身影瞬间从我那充当路由器的旧手机屏幕里钻出来，一脸凝重（还带着点熬夜追剧的黑眼圈？鬼魂也会有黑眼圈？），“是下面！公园里！有东西要出来了！动静贼大！震得我追剧都卡顿了！”
公园？下面？我猛地想起楼下那片紧挨着公寓楼的小公园。五米深？那玩意儿在公园地底下？！
“墨老板！救命啊！楼下有东西要拆地基了！”我连滚带爬冲出卧室，对着客厅角落竹榻上那位抱着裂屏菠萝Ultra、指尖飞舞的大佬哀嚎。
墨宸眼皮都没抬一下，屏幕里传来“Penta Kill!”的系统提示音。他指尖一点，结束游戏，这才慢悠悠地抬起那双幽深的凤眸，目光穿透墙壁，仿佛能直接看到楼下公园的动静。他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薄唇微启：
“吵。”
说完，他随手把手机丢在竹榻上，宽大的玄色袍袖一拂，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瞬间消失。
“……” 大佬就是大佬，解决噪音污染的方式都如此简洁高效。我赶紧套上外套，抓起桌上苏婆婆给的那包乡土法器（主要是那几枚据说能压惊的乾隆通宝），跟着冲下了楼。
***
公园深处，紧邻公寓楼围墙的一片小树林边缘。
惨白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冠，吝啬地洒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新鲜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腐烂木头混合着陈旧衣物的腐朽味道。
地面被刨开了一个大坑。新鲜的、潮湿的泥土散乱地堆在坑边，还混杂着一些破碎的朽木片和……几片暗黄色的、印着模糊不清符咒的碎布？
坑底，一口早已腐朽不堪的薄皮棺材被暴力掀开，棺盖像块破木板似的歪在一边。棺材里，空无一物。
而坑边，一个“人”，正背对着我们，僵硬地站立着。
他穿着一身破烂不堪、沾满湿泥的清朝官服！深蓝色的布料早已褪色发黑，前胸后背的方形“补子”图案模糊不清，依稀能看出是某种禽类。顶戴花翎歪歪斜斜地扣在头上，几缕枯草般的花翎无精打采地垂着。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干瘪，布满褶皱，如同风干的腊肉。
他微微佝偻着背，双臂下垂，指甲又长又黑，如同弯曲的铁钩。身体以一种极其微小的幅度、极其缓慢的频率，前后……摇晃着？像是在努力适应这具刚从土里爬出来的僵硬躯壳。
【目标锁定：僵尸（白僵级）】
【状态：初步苏醒！肢体僵硬！能量不稳！】
【核心状态：迷茫！僵硬！本能驱使（月光？）！】
【当前执念：？？？（分析中…）】
【威胁等级：低（暂时）。建议：保持距离，避免惊扰！】
右眼的弹幕给出了初步分析。白僵？听起来不算太猛？我稍微松了口气，捏紧了口袋里那几枚冰凉的铜钱。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音乐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声音来自公园另一侧，隔着人工湖和一片绿化带。是……《最炫民族风》？！
公园东门的小广场上，不知是哪位卷王大妈，竟然在凌晨四点半，准时准点地开始了她的晨练！音响质量不错，穿透力极强，那欢快、洗脑、带着浓浓乡土气息的旋律，顽强地穿过寂静的公园，清晰地飘了过来！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就在这洗脑神曲响起的瞬间！
坑边那个原本只是僵硬摇晃的清朝僵尸，猛地一颤！
他那颗低垂的、戴着歪斜顶戴的脑袋，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一点点抬了起来！青灰色的、干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两个空洞的眼窝，里面闪烁着两小簇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幽绿色磷火！
他的耳朵（如果那干枯的皮肉还能算耳朵）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然后！
在惨白的月光下，在《最炫民族风》那魔性的节拍中！
这个刚从腐朽棺木里爬出来的清朝僵尸，极其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缓缓地……
抬起了他那只裹在破烂官服袖子里的、干枯青灰的右臂！
动作缓慢，带着令人牙酸的“咔吧”声，仿佛关节随时会折断。
接着，是同样僵硬的左臂！
然后！
他的身体，开始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不协调、却又莫名契合着《最炫民族风》节拍的姿态……扭动起来！
膝盖如同生了锈的轴承，艰难地弯曲，又伸直。裹着官靴（破了个洞）的脚掌，笨拙地在地面上摩擦、挪动。干瘪的腰肢以一种近乎九十度的直角，极其僵硬地左右摆动！双臂随着节奏，如同两根没有生命的木棍，一前一后地……挥舞！
“咔吧……咔吧……沙沙……”
关节摩擦的轻响，脚掌摩擦泥土的声响，混合着远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留下来）！”的歌声……
构成了一幅荒诞到令人窒息的画面！
一个穿着破烂清朝官服的僵尸，在惨白的月光下，在散发着新鲜泥土和腐朽气息的土坑边，对着公园东门的方向，僵硬而投入地……
跳起了广场舞！
【警告！目标状态更新！】
【核心执念锁定：舞蹈！领舞！】
【关联记忆：生前为宫廷舞师？舞痴执念未消！】
【能量波动提升！肢体协调性……缓慢增强中？】
【威胁等级：低→中（执念驱动）。分析：无害化引导可能？】
右眼的弹幕刷过一串匪夷所思的分析结果。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月光下那个扭动的身影，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又被刷新了一次下限。舞痴？宫廷舞师？死了百八十年被《最炫民族风》唤醒的舞蹈之魂？！
“噗……” 旁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嗤笑。
墨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侧，玄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融入背景的剪影。他那双幽深的凤眸看着坑边僵尸那僵硬又努力的舞姿，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嫌弃和……荒谬感？
“僵而不化，舞而不精。” 清冷的八个字，如同冰珠落玉盘，精准地给这位僵尸舞者下了评语。
我：“……”
大佬，您这点评……还真是……一针见血。
***
接下来的几天，城西小公园彻底成了“灵异”与“世俗”碰撞的修罗场。
以王大妈为首的“夕阳红艺术团”和以李婶为首的“俏夕阳健身队”，为了争夺东门小广场那块风水宝地（主要是离公厕近，且地面平整），本就积怨已久。双方每天早晚两场“斗舞”，从《小苹果》斗到《酒醉的蝴蝶》，从《伤不起》斗到《荷塘月色》，音响音量一家比一家大，动作编排一家比一家花哨，火药味十足。
而那位被《最炫民族风》唤醒的清朝僵尸舞痴，则成了这场地盘争夺战中一个极其不稳定的X因素。
他固执地认为，那块小广场是他的舞台！是他展现（僵硬）舞姿的圣地！每当音乐响起，无论哪一方的，他都会准时（从土坑里？）爬出来，迈着僵硬而坚定的步伐，无视大妈们惊恐的尖叫和驱赶，如同一个自带BGM的幽灵，强势插入舞群中央！
然后，开始他那套融合了清朝宫廷踏歌（想象）、僵尸关节舞（现实）和《最炫民族风》灵魂（洗脑）的……独门舞步！
动作依旧僵硬，关节“咔吧”作响，青灰色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眼窝里那两簇幽绿的磷火随着节拍明灭闪烁。但他跳得极其认真！极其投入！每一次僵硬的甩臂，每一次生硬的扭胯，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在乾清宫御前献舞般的庄重感！
效果……自然是灾难性的。
想象一下：一群穿着鲜艳练功服、动作整齐划一的大妈们，正随着“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欢快起舞，突然一个穿着破烂官服、浑身散发着泥土和腐朽气息的“人”形生物，迈着同手同脚的步伐，横插进来，开始原地表演九十度直角扭腰和僵尸甩臂……
尖叫声是必然的。音响被撞倒是经常的。舞队阵型被冲得七零八落更是家常便饭。
王大妈气得跳脚，指着僵尸大骂：“老封建！老古董！懂不懂什么叫现代广场舞？！你那套僵尸蹦跶早过时了！滚回你的土坑里去！”
李婶则拿着她那把跳扇子舞用的塑料大扇子，一边哆嗦一边试图驱赶：“走开！快走开！晦气！再过来我……我报警了啊！” 可惜僵尸对“报警”显然毫无概念，反而对着李婶挥舞过来的塑料扇子，僵硬地伸出了他那干枯的手爪，似乎想……跟着学扇子舞的动作？
场面一度混乱到无法直视。
【目标状态：困惑！委屈！愤怒（被驱赶）！】
【执念：领舞！被认可！】
【能量波动加剧！尸气有扩散趋势！危险升级！】
右眼的弹幕提示着事态正在恶化。再这样下去，这位舞痴僵尸大爷怕是要从“白僵”升级成“黑僵”，到时候就不是冲散舞队那么简单了。
“得想个办法！” 我蹲在公园灌木丛后面，看着远处鸡飞狗跳的场面，愁眉苦脸，“总不能真让墨老板一巴掌把他拍回土里吧？人家就是想跳个舞，罪不至死啊！”
旁边的墨宸斜倚着一棵树干，抱着他那裂屏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拉着新一局游戏。闻言，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漠然：“凡俗之争，聒噪。”
“聒噪是聒噪，可再闹下去，万一这大爷真发飙了，这公园就得变凶宅二期工程了！” 我苦着脸，“苏婆婆说过，执念得化解……这大爷的执念就是跳舞，还是领舞……”
一个荒诞绝伦、却又莫名契合的点子，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柴，猛地在我脑子里亮了起来！
“有了！”我一拍大腿，“他不是想领舞吗？不是想被认可吗？咱们就给他个机会！组织一场……公平、公正、公开的——广场舞终极Battle！”
墨宸划动屏幕的手指微微一顿，那双幽深的凤眸终于从游戏上移开，带着一种“你脑子是不是被僵尸啃了”的审视目光，落在我脸上。
“Battle？”他薄唇微启，重复着这个充满现代魔幻色彩的词汇。
“对！Battle！PK！”我兴奋地比划着，“让王大妈队和李婶队，跟这位……呃……僵师傅！同台竞技！用舞姿说话！谁跳得好，谁就拥有小广场的永久领舞权！输的心服口服，赢的光明正大！既化解了地盘争端，又满足了僵师傅的领舞执念！完美！”
墨宸沉默地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出我那张写满“天才”二字的（自认为）脸。几秒钟后，他缓缓移开目光，重新落回手机屏幕，只丢下两个冰冷的字：
“无聊。”
***
虽然墨老板评价为“无聊”，但在苏婆婆（觉得有趣）和阿飘姐（觉得有流量）的暗中支持下，我这个“天才计划”还是磕磕绊绊地启动了。
说服王大妈和李婶的过程堪称艰苦卓绝。两位广场舞界的泰山北斗，一听要跟那个“晦气的僵尸老古董”同台PK，差点用她们跳舞用的绸扇把我拍成僵尸二代。最后还是苏婆婆亲自出马，端着她那壶安魂茶，慢悠悠地说了句：“老婆子我当裁判，外加……保证以后公园管理处不找你们麻烦。” 两位大妈权衡利弊（主要是怕苏婆婆的神秘背景），才勉强捏着鼻子同意了。
至于那位僵师傅……沟通起来反而简单。当我在他面前（隔着十米安全距离）手舞足蹈、连比带划地表达了“PK！跳舞！你当领舞！”的意思后，他那双幽绿的磷火眼窝猛地亮了一下！僵硬地点了点戴着歪斜顶戴的脑袋，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嗬……”的、疑似兴奋的声音。甚至……还努力地、极其僵硬地给我抱了个拳？虽然动作像中风后康复训练。
时间就定在三天后的傍晚，月圆之夜（僵师傅要求，说月光下跳舞有感觉）。地点：公园东门小广场。规则：三方依次表演，由特邀裁判（苏婆婆、以及被强行拉来充数的墨宸）打分，综合得分最高者获得小广场永久领舞权兼“舞林盟主”称号（我瞎编的）。
消息不胫而走。在阿飘姐这位“自由灵·首席网络推手”的疯狂炒作下，“城西公园·人僵广场舞终极Battle”的话题直接冲上了本地热搜！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
“震惊！清朝僵尸为争广场舞领舞权，约战现代大妈！”
“月圆之夜！舞林之巅！是人性的扭曲还是舞魂的觉醒？”
“特邀裁判：神秘茶馆婆婆与冷面古装帅哥！身份成谜！”
“现场直播！不见不散！”
公园管理处如临大敌，紧急加装了十倍的照明灯，还调来了两辆警车在远处“维持秩序”（主要是防止人群失控）。傍晚时分，小广场周围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市民、架着长枪短炮的网红主播、还有闻讯赶来报道的本地媒体！闪光灯此起彼伏，人声鼎沸，气氛比过年还热闹。
广场中央，被临时清空。王大妈率领的“夕阳红艺术团”，清一色大红色镶金边练功服，手持亮闪闪的塑料金扇，气势如虹！李婶带领的“俏夕阳健身队”，则身着翠绿色荧光舞裙，人手两把荧光太极球，严阵以待！
而在广场最边缘，靠近那片小树林的阴影里，我们的主角——僵师傅，正静静地矗立着。破烂的清朝官服在晚风中微微飘动（其实是有点漏风），歪斜的顶戴花翎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滑稽。他微微低着头，青灰色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眼窝中那两簇幽绿的磷火，在不安分地跳动着，透着一股压抑的兴奋和……紧张？
【目标状态：高度期待！轻微焦虑（灯光太亮？）！舞魂燃烧中！】
【能量稳定！尸气内敛！无害化引导成功！】
【分析：比赛开始后可能进入超常发挥状态？】
右眼的弹幕给出了积极信号。我站在临时搭建的简易主持台（一个公园管理处借来的移动保安亭）旁，拿着一个借来的扩音喇叭，手心全是汗。旁边，苏婆婆坐在一张藤椅上，慢悠悠地品着保温杯里的安魂茶。墨宸则抱着手臂，靠在一根路灯杆上，玄色袍服与周围热闹的环境格格不入，脸上写满了“被迫营业”的生无可恋和“凡物吵闹”的嫌弃。
“咳咳！安静！大家安静！”我深吸一口气，对着扩音喇叭喊道，声音在巨大的喧嚣中显得有些微弱，“第一届‘舞动城西·谁主沉浮’广场舞交流友谊赛！现在——开始！”
“首先！有请我们活力四射的——‘夕阳红艺术团’！她们带来的曲目是——《最炫民族风》！掌声在哪里！”
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口哨声中，王大妈昂首挺胸，走到广场中央，一个利落的手势！激昂到破音的《最炫民族风》瞬间炸响！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二十多位红衣大妈瞬间启动！动作整齐划一，充满力量！甩头！扭胯！金扇翻飞！步伐灵动！一看就是千锤百炼的成果！瞬间点燃全场气氛！围观群众跟着节奏摇摆，闪光灯亮成一片！
“好！！” “王大妈威武！！” “夕阳红！最炫！”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王大妈得意地收势，挑衅地瞥了一眼李婶那边。
“接下来！是魅力无限的——‘俏夕阳健身队’！她们的曲目是——《酒醉的蝴蝶》！掌声欢迎！”
悠扬婉转的前奏响起。李婶带领的绿裙大妈们瞬间进入状态。动作柔美流畅，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如果忽略平均年龄的话）。荧光太极球在她们手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光弧，步伐轻盈，队形变换巧妙，充满了别样的风情。
“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 歌声缠绵，舞姿动人，引得不少大叔大爷跟着哼唱。
“美！！” “李婶宝刀不老！” “俏夕阳！飞起来！”
李婶队表演结束，同样收获满堂彩。两位领队大妈对视一眼，空气中仿佛有电火花噼啪作响。
“最后！”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今晚最神秘、最特别的选手——僵！师！傅！他带来的曲目是……呃……僵师傅，您想跳啥？” 我看向阴影里的僵尸。
僵师傅缓缓抬起头，青灰色的脸在强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物理意义上的）。他眼窝里的磷火剧烈跳动了一下，极其僵硬地抬起手臂，指向……王大妈那边音响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嗬……嗬……风……”
“《最炫民族风》！僵师傅也要跳《最炫民族风》！”我立刻会意，对着喇叭大喊，“音乐！起！”
激昂的旋律再次响彻夜空！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镜头，瞬间聚焦在阴影边缘那个穿着破烂官服的身影上！
僵师傅动了！
他迈出了第一步！依旧是同手同脚！膝盖僵硬地抬起、落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地面仿佛都震动了一下！
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第二步！第三步！他如同一个刚上发条的劣质木偶，艰难地挪到了广场中央，站在了刚才王大妈的位置。
然后，在《最炫民族风》那高亢的“留下来！”的副歌部分！
僵师傅，开始了他的表演！
只见他猛地一个九十度直角扭腰！破烂的官服下摆“刺啦”一声，裂开一道口子！但他毫不在意！
双臂如同两根没有生命的木棍，一前一后，带着破风声，猛地甩出！马蹄袖（破烂的）翻飞！
顶戴花翎随着他僵硬的头部甩动，疯狂摇晃，几根枯草花翎差点飞出去！
双腿如同生了锈的弹簧，极其艰难地、一卡一顿地交替抬起、跺下！每一次跺脚都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仿佛在给音乐打节拍！
“咔吧！咔吧！”关节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
整个舞姿，充满了力量（物理意义上的）！充满了原始（僵尸意义上的）！充满了对音乐节奏的……独特理解（完全不在拍子上）！
围观人群先是死寂一片，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妈呀！笑不活了！”
“这步伐！这力量感！绝了！”
“僵尸disco！！”
“关节警告！！”
“快看他的腰！直角！是直角啊！！”
“顶戴要飞了！快按住！！”
闪光灯和手机灯光疯狂闪烁，几乎要把僵师傅闪成曝光过度的剪影。直播间弹幕更是被“哈哈哈哈”彻底淹没，礼物特效刷得飞起。
王大妈和李婶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连之前的敌意都忘了。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僵师傅，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跳得无比认真！无比投入！青灰色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但那两簇幽绿的磷火，却燃烧得异常明亮！每一次僵硬的甩臂，每一次生硬的跺脚，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在向整个世界宣告他舞魂的庄重感！
【目标状态：极度投入！舞魂巅峰燃烧！执念满足度：99%！】
【能量稳定！尸气彻底内敛！无害化完成！】
【核心执念：即将圆满！】
右眼的弹幕给出了最终判定！
一曲终了！
僵师傅以一个极其僵硬的、双臂平伸、单腿（勉强）后抬的、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金鸡独立”造型，定格在广场中央！
全场先是一静。
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热烈、更加疯狂的掌声、口哨声和爆笑声！
“好！！”
“僵师傅！舞王！！”
“灵魂舞者！！”
“这精神！感动中国！！”
“领舞！必须领舞！！”
僵师傅缓缓放下手臂，僵硬地转动着脖子，那双燃烧着磷火的眼窝，扫过周围山呼海啸的人群，扫过笑得直抹眼泪的王大妈和李婶，最后，落在了主持台的方向。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对着我们，再次抱了抱拳。动作依旧像中风康复，但那股子如释重负的满足感，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目标状态：执念圆满！】
【能量形态转变中……】
【尸气消散！阴气内蕴！】
【新状态：无害灵体（舞痴）】
右眼的弹幕落下帷幕。
“咳咳！”我强忍着笑意，拿起扩音喇叭，“感谢三支队伍的精彩表演！下面，有请我们的特邀裁判——苏婆婆和墨先生！进行打分点评！”
苏婆婆笑眯眯地放下保温杯：“夕阳红，整齐有力，热情如火！九分！俏夕阳，柔美流畅，创意十足！九分！至于僵师傅……”她看向广场中央那个依旧保持着“金鸡独立”造型的僵尸，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笑意，“舞姿……别具一格，精神可嘉！最重要的是，不忘初心！老婆子给……十分！”
“哗——！” 人群鼓掌起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墨宸身上。
这位被迫营业的鬼王大人，抱着手臂，眉头微蹙，仿佛被这凡俗的喧嚣吵得头疼。他极其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场中三支队伍，最后目光落在僵师傅那僵硬的造型上。
薄唇微启，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流淌，瞬间压下了全场的喧嚣：
“凡物，吵闹。”
“舞姿，僵硬如尸变未痊愈之帕金森。”
“然……”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最终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施舍的认可，吐出了两个字：
“尚可。”
尚可？！
从墨老板嘴里听到这两个字，简直堪比太阳打西边出来！
僵师傅眼窝里的磷火猛地跳跃了一下，仿佛听懂了这至高无上的“赞誉”！他那僵硬的“金鸡独立”造型似乎都挺拔了一分！
“好！综合得分！夕阳红艺术团9分！俏夕阳健身队9分！僵师傅……10分+尚可！当之无愧的舞林盟主！”我赶紧宣布结果，生怕墨老板反悔，“恭喜僵师傅获得小广场永久领舞权！希望僵师傅带领大家，舞出健康！舞出风采！舞出……呃……僵持不下的新高度！”
人群再次爆发出巨大的哄笑和掌声！
王大妈和李婶虽然有点不服气，但看到僵师傅那“尚可”的舞姿和周围狂热的气氛，也只能无奈地耸耸肩，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毕竟，跟一个清朝僵尸较真跳舞，好像也挺没意思的？
一场可能演变成“僵尸暴动”的危机，就这样在一场荒诞绝伦的广场舞Battle中，消弭于无形。
僵师傅心满意足地（虽然脸上看不出来）被热情的（主要是看热闹的）人群簇拥着，开始了他作为新任广场舞领舞的第一晚工作——在震耳欲聋的《小苹果》中，继续着他那僵硬又投入的、独一无二的僵尸disco。
月光下，公园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城市的另一端，那个没有窗户的地下室。
巨大的监控屏幕一角，正无声地播放着城西公园的实时画面。画面里，穿着破烂官服的僵尸，在明亮的灯光和喧嚣的音乐中，正努力地、僵硬地带领着一群大妈跳着《小苹果》，动作笨拙却认真。
阴影中，戴着黑手套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目标C，‘舞痴’，状态更新。执念化解，能量无害化。威胁等级：归零。观测价值：低。”
“关联目标A（‘眼睛’）、目标B（‘夜宵’）介入记录确认。介入方式：……荒诞。”
“分析：目标A具备高效无害化处理低阶异常事件能力。目标B……行为模式难以预测。”
阴影里，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响起。
“无害化？” 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玩味，“还是……驯化？”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扫过屏幕上那个在人群中笨拙起舞的僵尸身影，最终定格在画面边缘，那个拿着扩音喇叭、一脸无奈又带着点笑意的年轻身影（林小凡），以及更远处，那个抱着手臂、一脸嫌弃地隐在路灯阴影下的玄色身影（墨宸）。
“继续观察。” 命令下达，声音冰冷，“尤其是……那个‘眼睛’。他的‘看’法，很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