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边关后,我遇到了前未婚夫。
彼时,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而我,则是被流放边关的罪臣家眷。
他挑起我的下巴,语气轻佻又带着冷意:“这不是名满华京的首辅夫人吗,怎么如今竟沦落至此?”
“将军请自重!”我偏过头去,低声说道。
“自重?”他冰冷讽笑,“当初更亲密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自重?”
“果然,这当过首辅夫人的人,就是不一样了。”
他句句如针,一下下扎进我心里。
“将军既知我已嫁人,便不该纠缠。”
“嫁了人又如何?”他又钳住我,将我抵在墙上,“傅灵毓,你别忘了,你那个短命夫君,他已经死了。”
我垂头沉默。
我怎么会忘呢?
正是我一步一步,亲手将魏俨送上了断头台。
1.
建元十三年春,权倾朝野的首辅魏俨终于倒台。
抄家流放的旨意下来时,阖府一片混乱,哭嚎不断。
只我安静的不像是个将要被流放的人一般。
当褪下华服,戴上镣铐,被押往边关时,我心里竟难得的觉得解脱。
流放那日,父亲母亲都没来。
像是生怕被我连累了一般。
对此,我并不意外。
他们但凡有一点在意我,当初便不会以那种手段,将我送给魏俨。
流放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更不好过的日子我也不是没过过。
我还是活着到了边关。
抵达边关后,我便同魏府众人分别,独自生活。
他们大抵也是不想再见我这张丧气的脸,并未挽留。
只是,我没想到,竟会在边关再见到他。
2.
我自幼长在深闺,没什么别的长处,唯一手女红还算拿的出手。
靠着帮人缝补衣裳,做做绣活,我在边关,倒也能勉强度日。
那日,我携着刚绣的一些香囊,打算到街上的绣品铺里换些家用。
刚到城中,便听有人喊:“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街上的人纷纷向路两边避去,我也随着人流后退。
后退时,不知是被谁撞了一下,我一个站立不稳,竟直接摔到了路中间。
满篮的香囊洒落一地。
眼看我就将命丧马下,周围的人都忍不住一阵惊呼。
“吁——”
马背上的人紧急一拽缰绳,马蹄高高的扬起,又重重的落下。
堪堪在我跟前停下。
“这位夫人,你没事吧?”那人翻身下马,似乎还想来查看我有无伤势。
那声音如此熟悉,曾无数次在我午夜梦回时响起。
我蓦然僵住了。
我低垂着头,不敢抬起,任厚重的刘海遮住大半张脸。
“民妇无事,惊扰了将军,还望将军莫怪。”我粗哑着声音,忍着疼痛,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勉强起身行礼。
话音刚落,就觉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本将军,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我听见他问。
心猛地一提,我勉强笑笑:“人有相似,将军许是认错了人。”
“是吗?”他若有所思。
我没再作声,只瑟瑟佝偻着站在一边,像极了一个饱受惊吓的妇人。
他似乎有些失望,又似乎松了一口气。
气氛一时僵持,他目光四移,忽而落到散落一地的香囊上,忽而顿住。
他拾起一个香囊:“这香囊,是你绣的?”
他声线紧绷,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我心中一紧,干巴巴的回道:“民妇手拙,让将军见笑了。”
说着我伸手,想要讨回香囊,却被他避了过去。
“你这手,可半分不拙。”他意味不明的道。
“民妇……”我刚要说话,目光却在不经意的划过他的腰间时瞬间定住。
那里,系着一个有些破旧的香囊,针法线路虽略显稚嫩,但是,但凡一个懂得刺绣的人来看,都能看出这香囊和他手中的,出自一派。
我的心猛然提起,头垂的更低了,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
“将军,不好了,夫人她又晕倒了。”
就当我忐忑不安,担心被认出时,一个小厮匆匆赶来,话音还未落,就见谢远瞬间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他揪住小厮,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慌与担忧。
“将军,夫人她旧疾复发,刚刚又晕了过去,现在府上的郎中正在诊治。”
谢远脸色几变,几息后翻身上马。
连香囊都没来得及还我,就匆匆策马离去。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焦急。
谢远的亲人皆已不在,这里能被称为夫人的,想必就是他的妻子了。
原来他都已经娶妻了啊。
也对,他都已年过而立,娶妻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我抛开思绪,蹲下身,一点点捡起散落一地的香囊,像是在收拾已经残破不堪的自己。
心底一阵密密麻麻的痛涌上,不明显 ,却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3.
街上偶遇不过一场意外,我本以为该没有了下文,只平静的过自己的日子。
却不想,几日后,将军府有人上门,说夫人有请。
我推拒不过,只得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再将厚重的刘海放下,挡住大半张脸。
边关女子没有戴面纱的习惯,我来到后只留了厚重的刘海遮脸。
不过也无妨,毕竟谁也不会想到,曾经名满华京的傅灵毓会是眼前这个阴郁的妇人。
跟着仆人到达将军府后,我便见到了谢远现在的夫人。
那是一个温柔又脆弱的女子,许是前段时间犯了旧疾,而今脸上还带着些许苍白。
像极了风中颤颤巍巍的小白花,惹人怜惜。
“见过夫人!”我规规矩矩的行礼。
她在丫鬟的搀扶下,从座位走下来扶我,声音轻轻柔柔的:“傅娘子不必多礼。”
“我听闻将军前几日回城时,不小心撞到了你,特请你来给你赔礼道歉。”
“夫人多虑了,那日本就是我自己摔了,与将军无关。”我开口解释道。
“怎能说无关呢,若不是那日将军回城,你也不会摔倒。”她轻拍了拍我的手,然后示意丫鬟取了个匣子过来。
打开匣子一看,里面竟足足有五十两白银。
“夫人这是何意?”眼看着她将那匣子推向我,我忍不住问道。
便是那一篮子香囊都卖出也不值这十分之一。
“这是给你的补偿,”她柔声解释,“那日将军害你摔倒,却没能亲自向你赔罪。我与他夫妻一体,他不得闲,自当由我这做妻子的给你赔礼。”
她语气轻柔,可话里话外却饱含深意,像是在宣誓主权。
可,为什么呢?
我忽然想起那枚被谢远带走的香囊,心底隐隐有了猜测。
“夫人,若只是补偿的话,远不需这么多的。”我暗叹一声,说道。
她眸光微闪,忽而笑着开口:“其实也不全是补偿,说起来,那日夫君走的急,带回了一只香囊,十分精巧,听闻是傅娘子所做?”
听她提起香囊,我暗道果然,略缓了缓方才开口:
“夫人过誉了,那香囊确是民妇所做,只是称不上精湛,普通水准罢了。”
“娘子过谦了,我见夫君对那香囊,倒是喜欢的紧。”她长叹一声,眉间平添了几分忧愁,我见犹怜。
我沉默了瞬,勉强笑道:“夫人应知,民妇是从京中流放过来的,许是民妇绣的香囊有着京中的风格,让将军想起过往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