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牛场
奶牛场的木栅栏是用老槐树做的,西岚亲手锯的木料,锯末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银子。“一天能挤六十斤奶。” 她用袖子擦汗,露出胳膊上的疤 —— 那年为了给我偷玉米,被看青的人用镰刀划的。我盯着她手里的奶桶,铁壁上倒映着巧巧的影子,她正蹲在牛犊旁边,用手指沾着奶水喂它,像在哄孩子。
二行赶着马车来送饲料时,鞭子抽在马背上的声音脆得像鞭炮。“赵老板现在可是大人物了。” 他的眼睛瞟着西岚,嘴角挂着笑,“听说要娶俩媳妇?” 巧巧突然站起来,手里的木瓢 “哐当” 掉在地上,奶水溅在二行的布鞋上,他却故意把脚往她面前凑:“哑巴就是哑巴,连让路都不会。”
锡兰突然把奶桶往地上一摔,白花花的牛奶漫过二行的脚踝:“她是我嫂子!” 二行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鞭子扬起来的瞬间,我抓住了他的手腕 —— 他的袖口露出半截红绳,和当年老黄牛失踪那天,我在河滩捡到的一模一样。
4 坟头
巧巧的坟头长了半尺高的野草,风一吹就往石碑上扑,像她生前总爱蹭我的衣角。我摸着碑上的字,是西岚用凿子刻的,笔画歪歪扭扭的,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道没哭完的泪。牛犊的坟就在旁边,小小的土包上压着块青石,上面还留着巧巧用指甲划的道道。
“她早就知道你要离婚。” 西岚站在夕阳里,蓝布衫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断线的风筝,“那天她去公社找过民政干事,说只要你开口,她就签字。” 我想起巧巧枕头下的那封信,字迹被泪水泡得发涨,最后那句 “我陪嫁的牛你要好好喂” 糊成了一团。
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二行穿着新做的中山装,正指挥着人往车上装牛皮。西岚突然笑起来,笑声比坟头的风声还冷:“他说要把牛场改成皮革厂,用你的牛做皮鞋。” 我盯着她手里的镰刀,刀刃上沾着新鲜的血,不知道是二行的,还是她自己的。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钉在坟前,像三根没烧完的香。锡兰突然把镰刀塞给我:“你知道老黄牛是谁偷的了,对不对?” 风卷着草屑扑在脸上,我听见牛棚的方向传来哞叫声,像是老黄牛在喊我的名字。
5 缰绳
我在巧巧的坟前烧了那三根缰绳,红绸绿布在火里蜷成一团,像条挣扎的蛇。灰烬被风吹到牛犊的坟上,突然露出半截骨头,白得像巧巧生前用的瓷碗。远处的皮革厂响起鞭炮声,二行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机器切割牛皮的咯吱声。
西岚的蓝布衫出现在坟头的拐角,手里牵着那头幸存的母牛。它的肚子鼓鼓的,怕是怀了崽。“它不肯进屠宰场。” 她把缰绳塞到我手里,指尖的温度比冰还凉,“说要等你给它接生。” 我摸着母牛的肚皮,它突然用头蹭我的胳膊,像老黄牛当年在河滩上那样。
皮革厂的烟囱冒出黑烟,把夕阳染成了血色。我牵着母牛往河塘走,它的蹄子踩在鹅卵石上,咯噔咯噔的响,像在数着什么。西岚跟在后面,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飘着,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巧巧说,牛认主。” 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坟头的草还轻,“你要是对它不好,它会记一辈子仇。” 我低头看缰绳上的结,是巧巧生前打的样式,复杂得像她没说出口的话。远处传来牛角的撞击声,大概是二行又在抽打那头不听话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