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巷口的绿色邮筒掉了块漆,露出底下锈红的铁皮。阿婆每天路过都要摸一摸,像摸自家孙子的头。

三十年前她就在这儿寄过信。那时邮筒还新,绿得发亮。信是寄给远方部队的儿子,字是托隔壁先生写的,她在旁边摁了个红指印,说这样儿子就知道是娘寄的。

后来儿子成了烈士,信再也没寄出过。阿婆还是每天来,有时放颗水果糖进去,说怕邮筒寂寞。

这天暴雨,邮筒底座松了,歪歪斜斜要倒。阿婆急得直跺脚,蹲在旁边撑着伞,像护着什么宝贝。

傍晚雨停了,邮局的小伙子来修邮筒。阿婆看着他拧紧螺丝,突然说:“小伙子,帮我寄张空白明信片吧,地址就写……就写以前那个部队。”

小伙子愣了愣,点点头。阿婆看着明信片投进邮筒,听见里面轻轻一响,像极了三十年前,儿子在信里说“娘,我挺好的”。

明信片寄出去的第二天,阿婆又往邮筒里塞了颗薄荷糖。天热,她总怕铁皮里头闷得慌,仿佛那里面真住着个需要清凉的人。

邮局的小伙子隔三差五来巡检,每次都能在邮筒底部摸到阿婆塞的糖。有时是水果硬糖,有时是酥糖,纸包上总沾着点潮湿的水汽,像是从阿婆汗津津的手里攥过来的。他没说破,只在每次修完邮筒后,多留一会儿,听阿婆絮叨几句。

“我儿子以前最爱吃薄荷糖,说站岗时含一颗,脑子清醒。”阿婆摸着邮筒掉漆的地方,指腹蹭过锈迹,“他总说,娘,等我回家,就带你去镇上吃桂花糕。”

小伙子听着,忽然想起自己爷爷。爷爷也是老兵,抽屉里总锁着张泛黄的明信片,地址模糊不清,只在背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

过了半月,阿婆又要寄东西。这次不是空白明信片,是个用红布包着的小布偶,巴掌大,是她连夜缝的,眉眼缝得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用了心。“这是他小时候的样子,”阿婆把布偶递给小伙子,声音发颤,“他总吵着要个布老虎,我那时候忙,没给他做……”

小伙子接过布偶,红布里裹着颗晒干的野枣。他认得,巷尾老树上结的,酸得人眯眼。阿婆说过,儿子小时候总爬那棵树,摔下来好几次,还咧着嘴笑。

布偶投进邮筒时,发出闷闷的一声响。阿婆站在原地,看着绿色的铁皮发呆,忽然抬手抹了把脸。小伙子假装整理工具,眼角余光瞥见她袖口沾着点枣泥——许是晒枣时不小心蹭上的。

那天傍晚,小伙子回邮局,把布偶和野枣小心地收进一个铁盒,和爷爷那张画着五角星的明信片放在一起。铁盒就藏在邮局仓库最里面,锁着一把旧铜锁。

后来阿婆还是每天来摸邮筒,有时带颗糖,有时只是站一会儿。邮筒的漆补了又掉,锈迹越来越深,却再也没歪过。有回阿婆来,见邮筒顶上多了个小小的挡雨板,是用旧铁皮敲的,边缘还不太齐整。

她抬头望了望邮局的方向,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轻轻覆在邮筒上,像个沉默的拥抱。风从巷口吹过,邮筒里似乎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含着糖,含糊地说了句:“娘,我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