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秋时,巷口的梧桐落了叶,铺在邮筒脚边,像层软毯。阿婆揣了袋炒花生来,剥得干干净净,仁儿一颗颗码进邮筒的投信口。她手指关节肿着,是年轻时做针线活落下的毛病,剥花生时指节泛白,却剥得极仔细,一颗碎的都没有。

“他以前在部队,最爱跟战友分花生吃。”阿婆对着邮筒说,“有次探亲回家,带了袋军用压缩饼干,硬得能硌掉牙,却非要塞给我尝,说那是他吃过最好的东西。”

小伙子来巡检时,正撞见阿婆对着邮筒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他没出声,蹲下来帮着扫落叶,听阿婆絮叨那些陈年旧事。说儿子小时候偷喝了她酿的米酒,醉得在院里爬,被她追着打;说儿子第一次领奖状,把红本本揣在怀里,一路跑回家,裤脚都磨破了。

“你说,他收到这些,会不会嫌我啰嗦?”阿婆忽然问,声音轻得像片落叶。

小伙子直起身,指了指邮筒顶上的挡雨板:“不会的,阿婆。您看这挡雨板,上次刮风都没吹掉,他肯定好好收着呢。”

阿婆望着挡雨板笑了,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塞给小伙子:“给你吃,甜的。”

冬天来得猝不及防,第一场雪落时,阿婆没来。小伙子心里发慌,绕到巷尾阿婆家门口,见门虚掩着,推开门,看见阿婆正坐在藤椅上打盹,膝头盖着条厚棉被,旁边小桌上摆着个搪瓷缸,里面的茶早就凉透了。

“阿婆,天凉,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阿婆惊醒,揉了揉眼睛:“等雪停呢,想给邮筒盖点东西,别冻着。”

小伙子鼻子一酸,转身回邮局,抱来块旧棉絮,往邮筒上一裹,又用绳子系紧。阿婆站在旁边看,忽然说:“他以前冬天站岗,脚总冻得通红,我给他做的棉鞋,不知他穿没穿……”

话没说完,被一阵风吹散了。雪落在棉絮上,簌簌地响,像是有人在轻轻拍着邮筒的顶。

开春时,阿婆病了,躺了小半月才好。能下床那天,她第一件事就是往巷口走,走到邮筒前,伸手一摸,棉絮早就被小伙子收走了,绿铁皮上还留着淡淡的绳痕。

“他没忘。”阿婆喃喃地说,眼眶湿了。

小伙子恰好来送报纸,见她站着,赶紧扶她到旁边石凳上坐下:“阿婆,我给您带了样东西。”

他从包里掏出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颗用红绳串着的五角星,边角磨得发亮。“这是我爷爷留的,他说当年和战友们捡了弹壳,敲敲打打做了这个,说等胜利了,就带回家给媳妇看。”

阿婆指尖碰了碰五角星,冰凉的金属带着点暖意。“真好,”她笑了,“都记着呢。”

那天傍晚,阿婆又寄了封信,信封上没写地址,只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投进邮筒时,发出清脆的一响,像极了三十年前,儿子离家那天,在站台上喊的那句“娘,我走了”。

风穿过巷口,邮筒上的绿漆又掉了一块,露出底下的锈红,像颗藏在岁月里的朱砂痣。阿婆站了很久,直到夕阳把邮筒的影子拉得和她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才慢慢往家走。

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邮筒在风里轻轻晃着,仿佛在说:“娘,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