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总带着股潮气,把邮筒的绿漆浸得发暗。阿婆拎着个竹篮来,里面是刚蒸好的槐花糕,还冒着热气。她用油纸包了两块,小心地塞进投信口,油纸遇潮,边角微微卷起来。
“他小时候最爱爬槐树,”阿婆用袖子擦了擦邮筒上的水珠,“有回槐花落了满身,他就躺在树下打滚,说要跟花睡一觉。”说着自己先笑了,笑声混着雨声,软软的。
小伙子来换邮袋时,见投信口卡着块槐花糕,油纸已经湿透,糕体洇出淡淡的黄。他没扔,小心地取出来,用干净纸重新包好,放进那个铁盒里。铁盒里早已堆了不少东西:褪色的布偶、干硬的野枣、半包炒花生、画着太阳的信封……每样都带着阿婆的温度。
入夏后,阿婆的腿越发不利索,每天来邮筒这儿,要歇两三回。小伙子便每天提前半小时来巡检,推着辆旧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个小马扎。见阿婆远远走来,就把马扎摆好,让她坐下歇脚。
“小伙子,你说人老了,是不是记性就不中用了?”阿婆坐在马扎上,看着邮筒发呆,“我昨天想不起他小时候穿的虎头鞋是什么颜色了,想了半宿,头都疼。”
小伙子蹲在她面前,帮她捏着腿:“阿婆,您记着他笑的样子就行。我爷爷也总忘事,但每次说起当年打胜仗,眼睛亮得像星星。”
阿婆愣了愣,忽然笑了:“对,他笑起来,嘴角有个小坑,跟他爹一个样。”
秋分时,巷尾的老枣树结了满树红果。阿婆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树下摘枣,摘一颗就用布擦干净,放进竹篮里。小伙子路过时,见她摘得慢,便帮着爬树摇枣,红果噼里啪啦落下来,砸在草叶上,像撒了把红珠子。
“这些寄给他,”阿婆把枣装进小布袋,“他小时候总说,这枣比糖甜。”
邮筒吞进布袋时,发出沉甸甸的声响。阿婆望着邮筒,忽然轻轻说了句:“天冷了,该添衣了。”
冬至那天,阿婆没来。小伙子心里不安,跑到她家一看,门锁紧着。邻居说,阿婆凌晨被女儿接走了,说是要去城里住,方便照顾。
小伙子站在空荡荡的巷口,邮筒孤零零立在那儿,绿漆斑驳,像个守着旧时光的老人。他摸了摸投信口,里面空荡荡的,没有糖,没有枣,也没有阿婆的絮叨。
过了年,春寒料峭时,小伙子在邮筒旁发现个熟悉的身影。阿婆拄着根拐杖,慢慢挪过来,头发全白了,却还是穿着那件藏青色棉袄。
“我回来看看,”阿婆喘着气,伸手摸了摸邮筒,“它还好吗?”
“好,我天天来擦。”小伙子赶紧扶她。
阿婆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颤巍巍塞进投信口:“给他的,过年总该吃颗糖。”
糖落进去,发出细微的异响。阿婆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我就知道,他在等我呢。”
风从巷口吹过,邮筒顶上的挡雨板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回应。远处传来卖花人的吆喝声,春天的气息漫过来,缠在绿铁皮上,缠在阿婆的白发上,缠在那些说不尽的牵挂里。
小伙子忽然明白,有些告别不是终点,就像这邮筒,只要还有人惦记,它就永远醒着,守着那些跨越高山深海的思念,一声一声,轻轻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