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灌进来的时候,刺骨的冷反而成了一种迟钝的钝痛,像无数根生锈的针缓慢地扎进骨头缝里。
水压沉沉地挤着耳膜,世界的声音——岸上模糊的惊呼,风声,最后是自己胸腔里绝望的、濒死的鼓噪——都迅速被咕噜噜的水泡声取代,然后连水泡声也沉寂下去,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寂静。
真好,终于安静了。
再没有电脑屏幕上永远刷不完的未读邮件小红点,没有母亲隔着电话线传来的、带着焦灼湿气的絮叨:“小雅,你看看人家王阿姨的女儿,二胎都上幼儿园了,你这对象八字还没一撇呢…工作也是,该往上够够,别总图安逸…人生进度条要抓紧啊!”
没有深夜独自对着天花板,心脏被一种无形却沉重如铅块的东西死死压住的感觉。
没有每个月还不完的账单和贷款。
那东西叫压力,叫焦虑,叫“不够好”、“不够快”、“永远落后一步”。
它日复一日地啮咬着,最终啃穿了那根名为“承受”的弦。
现在,弦断了。
黑暗温柔地包裹了我,连那沉重的铅块也感觉不到了。
意识,像一盏彻底耗尽灯油的残灯,倏忽一下,寂灭。
一·地狱新生活
光线重新渗入感知时,并不刺眼,是一种均匀的、带着陈旧感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块稀释后的颜色,弥漫在头顶和四周。
空气干燥而温暖,带着一股奇异的、类似焚烧过后的草木灰烬的味道,不臭,只是异常沉闷。
我躺在地上,身下是粗糙的、带着颗粒感的黑色砂砾。
试着动了动手指,僵硬,但能感觉到砂砾硌着皮肤的微痛。
我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不像任何我想象中的场景。
没有油锅刀山,也没有牛头马面狰狞的锁链。
眼前是一条宽阔的、望不到头的街道。
地面是同样的黑色砂砾铺就,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低矮的房屋。
这些房屋形态各异,有的歪歪扭扭像是顽童随意堆砌的积木,有的则规整得像火柴盒,但无一例外,都透着一股子仓促和…实用主义。
材料五花八门,有乌黑的石头,有暗沉沉的木头,甚至能看到一些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碎片被巧妙地镶嵌其中。
天空是那种恒定不变的暗红色穹顶,没有日月星辰,光源似乎来自大地本身,一种幽微的、无处不在的红光,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奇异的黄昏色调里。
街道上很热闹。
人影绰绰——不,现在该叫鬼影了。
形形色色的“人”在走动、交谈、搬运东西。
一个穿着破旧工装裤、身材壮硕得像座小山的男鬼,正吭哧吭哧地把一块巨大的、边缘粗糙的黑色岩石往一座摇摇欲坠的石头小屋上垒。
他旁边一个瘦高个、戴着副只剩下一个镜片的眼镜的鬼魂,则拿着根似乎是某种巨大骨头磨成的尺子,比比划划,嘴里念念有词。
不远处,几个穿着看不出年代和款式的裙子的女鬼,围在一小片开垦出来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花圃旁,小心地侍弄着几株暗红色、花瓣细长如火焰的花朵——那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彼岸花了?她们低声交谈着,偶尔还发出几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