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大片大片的野花如同泼洒开的颜料,肆意绽放。
其中一种柔嫩娇弱的花瓣,晕染开一种温暖又羞涩的粉——梦里有个声音告诉我,那是“樱粉”。
色彩有了名字。它们不再是课本上枯燥的符号,而是带着温度、情绪、甚至重量的真实存在。
钴蓝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宝石压在头顶,又带着令人心安的辽阔;
樱粉的花瓣则轻盈得如同少女脸颊飞起的红晕,带着微甜的芬芳。
最不可思议的是庭院。梦里反复出现的那个庭院,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低矮的竹篱笆,爬满青苔的石灯笼,角落一株姿态遒劲的老枫树……每一处细节,都与我记忆中京都老宅的庭院严丝合缝。
但不同的是,梦里的庭院,是活的,是彩色的!
青苔是湿润的、饱含生机的翠绿,石灯笼泛着岁月沉淀的温润米黄,那株老枫树的叶片在阳光下,不再是单调的灰,而是燃烧着惊人的、火焰般的赤红!
每一个清晨从这样的梦境中挣扎醒来,都像经历一场灵魂的撕裂。
现实的世界,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灰白。我摸索着起床,指尖划过冰冷的榻榻米席面,是粗糙的质感;
窗外邻居家院墙上攀爬的植物,只是一片模糊的深灰轮廓。
强烈的落差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梦境残留的暖意。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近乎窒息的孤独感紧紧攫住了我。
那个庭院……那些色彩……究竟是谁的梦?
我把这些光怪陆离的色彩碎片,一点一滴,艰难地记录在随身携带的素描本里。
用铅笔的浓淡,笨拙地模拟那些梦境中的层次。天空是涂得最深、最均匀的一片;
樱粉的花瓣,我用橡皮擦出柔和的边缘;那株燃烧的枫树,则是用力排线叠加出的浓黑。
翻看这些只有我自己能“读懂”的灰阶画面,是慰藉,也是更深的折磨。
它们证明着梦的真实,也凸显着现实的贫瘠。
直到学校文化祭那天。
空气里弥漫着章鱼烧的焦香、刚出炉的可丽饼甜腻的奶油味,还有学生们兴奋的喧嚷。
我帮小葵的班级搬完道具,额角还带着薄汗,漫无目的地穿过拥挤嘈杂的教学楼走廊。
两侧墙壁挂满了各色社团和班级的作品,花花绿绿,在我眼中不过是一片混乱的、晃动的深浅色块。
一个转角,脚步猛地顿住。
就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胸口,所有的喧嚣骤然退去。
走廊尽头,美术社展区的一角,一幅巨大的画作正对着我。
画面中央,赫然是我梦中反复出现的那个庭院!
低矮的竹篱笆,爬满青苔的石灯笼,角落那株姿态遒劲的老枫树……
每一处细节,都与我素描本上无数次描摹的,与那场大火前我京都老家的庭院,分毫不差!
但这并非重点。
重点是颜色!
天空,是那种我梦中感知到的、带着深邃宁静的钴蓝!
石灯笼的苔痕,是湿润欲滴的翠绿!
老枫树的叶片,在画布上熊熊燃烧着火焰般纯粹、炽烈的赤红!
还有那些散落在角落的、小小的野花,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樱粉!
我梦里的色彩!
我灰白世界里唯一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