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城市早已沉入梦乡，只有我们这栋写字楼的十八层，还顽强地亮着几盏垂死挣扎的灯，像几颗熬红了眼的星星。我，张伟，一个名字普通得如同路边石子、职业卑微得如同工蚁的设计狗，正对着电脑屏幕，进行着今晚，不，是这周以来的第三十八次冲锋。
屏幕上是“天马行空创意有限公司”的PPT方案，客户是那位以“追求极致生命力”著称、实则品味清奇如迷宫的“绿野仙踪有机化肥集团”的赵总。此刻，PPT的标题页正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沃土生金”——绿野仙踪化肥赋能新时代农业生态闭环解决方案》。标题下方，是一片绿得发慌的麦田，麦浪中，几个穿着工装裤、笑容虚假得如同AI生成的农民伯伯，正欢快地挥舞着锄头，锄头下，几颗饱满到违反牛顿定律的玉米棒子正喷薄欲出。
“呼……” 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这口浊气里混合着咖啡因、尼古丁（虽然我不抽烟，但感觉肺里已经腌入味了）以及浓郁的绝望。手指因为长时间点击鼠标而微微颤抖，像得了帕金森。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了两块铅，每一次眨眼都像在和地心引力拔河。脑子里一片混沌，残留的理智告诉我，再改下去，我可能会猝死在键盘上，然后明天的头条就是《惊！设计师深夜猝死，遗作竟是第三十九版化肥PPT！》。
就在这时，电脑右下角的微信图标，如同午夜凶铃般疯狂地跳动起来！伴随着一阵令人心悸的“噔噔噔噔”！
是赵总！那个甲方爸爸！这个点？！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让它漏跳了好几拍。我颤抖着手点开那个刺眼的红点。
一条语音信息。
我怀着上坟般的心情，哆哆嗦嗦地点了播放键，把音量调到最小，仿佛在拆解一枚炸弹。
“咳咳，小张啊……” 赵总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痰音的、慢条斯理的腔调从劣质笔记本喇叭里流淌出来，如同黏腻的油脂糊在耳朵上，“方案我看了，整体……嗯，方向是对的。”
听到这句，我紧绷的神经刚想松一毫米。
“但是呢——” 这个该死的转折词如同铡刀落下，“感觉还是……少了点那个……嗯……灵魂！对，灵魂！少了点蓬勃的生命力！不够抓人眼球！不够……嗯……不够绿野！不够仙踪！你懂我意思吧？”
生命力？灵魂？绿野仙踪？我懂你大爷！我盯着屏幕上那几个假笑农民和喷薄玉米，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被这PPT疯狂吸走！一股邪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我眼前发黑，理智的弦在那一刻彻底绷断！
嘴巴比脑子快了一万倍，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和满腔的悲愤，我对着手机麦克风位置，用一种破罐子破摔、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清晰的语调吼了回去：
“好的赵总！明白！生命力是吧？抓眼球是吧？绿野仙踪是吧？！没问题爸爸！您等着！我这就连夜给您在PPT首页加个坟头蹦迪闪光灯特效！再P一群穿草裙的化肥精灵围着您赵总的头像跳大神！保证生命力爆棚！保证您看完灵魂出窍直呼内行！保证绿得发光仙得您找不着北！！”
吼完，世界安静了。
电脑风扇还在嗡嗡作响，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