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在塘里钓什么?”老陈忍不住问,“这十年,你每月都来,钓上来的骨头能拼副全尸了。”
老周摸出旱烟袋,填烟丝的手在抖:“欠人的,总得还。”
他爹周老大以前是长江上的捞尸人,1954年大水,鬼塘淹死了十七个人,官府让他爹把尸身捞上来安葬。周老大贪财,捞上来的尸体里有个是塘主家的少爷,身上揣着块金怀表,他爹偷偷藏了,把尸体又扔回了塘里。
“那少爷有个相好的,就是穿蓝布衫那女人,”老周的烟袋锅磕着膝盖,“等不到少爷尸身,就抱着肚子跳了塘。临死前说,要周家代代还债,用骨头凑齐她男人的尸身,少一块,就拿周家人的骨头补。”
老陈听得直咧嘴:“那你这十年……”
“凑了七成了。”老周往塘的方向瞥了一眼,“就差头骨和心口那块主骨。”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但昨天那女人钓上来的鞋,是塘主家大小姐的,她当年为了找弟弟,也跳了塘……现在她们都来了,怕是等不及了。”
正说着,芦苇荡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像是有人在摇铃铛。老周脸色一变:“坏了,骨秤出来了。”
他拉着老陈往窝棚后躲,扒着棚子缝往外看。只见鬼塘边的水面上漂着个东西,像杆老式的杆秤,秤杆是白骨做的,秤砣是颗人头骨,秤盘里空空的,悬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晃悠。
一个穿长衫的老头站在岸边,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个账本,嘴里念念有词。他每念一个名字,骨秤的秤杆就晃一下,要是秤盘往下沉,就有只手从水里伸出来,往秤盘里放块骨头,然后那手就沉下去,再也不出来。
“那是塘官,”老周的声音发颤,“掌管塘里的尸骨,谁该投胎,谁该等着,都归他管。他要是拿骨秤称骨头,就是要清塘了。”
老陈突然指着秤盘:“你看!”
只见骨秤的秤盘里突然多了样东西——颗带血的牙齿,牙床上还连着点肉丝。老周摸了摸自己缺了的门牙,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他在催我了。”老周的声音像被水泡过,“那颗牙是我的,他要我用自己的骨头补。”
塘官突然转过身,脸上没有肉,只有层皮贴在骨头上,眼睛是两个黑洞,里面闪着绿光。他冲窝棚的方向举了举账本,账本上的字突然飘了起来,像一群黑蝴蝶,落在水面上,每个字都变成了一个名字,最后一个名字是“周德海”——老周的大名。
骨秤的秤杆猛地往下一沉,秤盘里的牙齿开始滴血,滴在水面上,晕开一朵朵小红花。
“得去找张屠户。”老周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他那儿有我要的东西。”
老陈拉着他:“你疯了?张屠户上个月杀猪时,一刀把自己肠子捅出来了,现在还躺床上起不来,说是撞了邪!”
“他没撞邪,”老周甩开他的手,“他是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塘主家少爷的心口骨,被他当猪骨剔出来,熬汤喝了。”
3 屠户
张屠户家在镇子东头,门脸是间肉铺,挂肉的铁钩还在梁上晃,只是上面空荡荡的,地上的血渍发黑,像泼了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