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因为周夫人的恩情,我嫁给周笠,忍受七年无性婚姻。以妻子的身份,做着瘫痪护理的工作。
患有腿疾的周笠脾气古怪,不与任何人亲近。
当然也包括我。
直到陈嘉莫回国,向来眉目阴沉的他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我想尽办法都无法让他出门散心,陈嘉莫一个撒娇便做到了;
我劝了他七年都没戒掉的烟,也因为她说讨厌烟味,周笠再也没碰过烟。
我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两人的合照,周笠在背面写下沉重的疑问,“嘉莫,我的爱人为什么不是你?”
那一刻,我知道我该走了。
1
参加完护理交流会,我赶回家里。
路上便有不好的预感,回到家时果真如此。
刚来的佣人小新眼眶发红,一脸委屈地看着我,“姐姐,周少爷发起火来真吓人,我们都不敢进去。”
“你先去忙吧,我来处理。”
推开紧闭的房门,室内拉着窗帘,光线昏暗,地板上一片狼藉。
不敢开灯,我蹲下来小心地收拾残局。
被摔碎的东西沾染上了饭菜,油腻腻的触感并不舒服。我皱了下眉,阴郁的声音好巧不巧地响起,“你死哪去了?”
我抬头,在一片昏暗中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在他出声之前,我甚至不确定房内有没有人。
他与黑暗融合得浑然一体。
我放柔声音询问,“可以开灯吗?”
男人沉默,我知道这是一种默许。
“啪嗒”一声,明亮的灯光照得一切无所遁形。
被强光刺到眼睛的周笠眯了眯眼。
他的神色很冷,“今天的晚饭为什么有葱花?”
所以是因为这个,他摔了这么多东西?发了这么大的火?他不喜欢吃葱花,以往饭菜里有,都是我一个个挑出来的。
我试图解释,“今天我出门,忘嘱咐厨房了。”
“忘了?”他嗤笑,“你活着唯一的价值就是照顾我,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了,还有什么脸活着?”
过往无数的经验告诉我,这时候必须沉默。
我低头,无声地篡紧拳头。
“滚。”他狠声说,“别让我再看见你。”
2
刚下楼,便看见客厅沙发坐着的周夫人。
她的气场极强,精明干练。虽然笑眯眯地招呼我过去喝茶,眼里的倨傲却藏不住。
“小夏,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过几天是周笠爷爷八十大寿,你能不能说服周笠去参加?”
她叹了口气,“他的腿伤了后就不爱出门,谁劝他跟谁急,或许你来会好一点。”
周笠最讨厌外出,一个一米八几容貌出众的瘫痪男人,收获的异样目光可想而知。
我不想去触他的逆鳞,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周夫人像是看出我想说什么。
“对了,你妈的治疗费我还没转给你吧?”
周夫人走了,我心情沉重,端着一盆温水去了周笠房间。他的身体需要定期擦洗,这种护理工作我做了很多次。第一次面对他赤裸的身体时,我面红耳赤。
哪怕有心理准备,却还是频频别过眼,羞于去看。
直到,手指不小心碰到那里。他恼羞成怒狠狠地推开我,骂我不知羞耻。
周夫人察觉到周笠对我的抵触,勒令三天内想办法让他接受我。
她花那么多钱培养我,是为了照顾她儿子。
如果她儿子不接受我,那我对她来说毫无用处。
那三天,我极尽所能地讨好周笠。
学做他爱吃的菜,借钱买他喜欢的昂贵碟片,每次看见他笑得脸都快烂了。
我很笨拙,也很努力。
到了第三天,周笠还是不愿意我碰他。
可在周夫人提出要换一个护工时,他主动开口,“就她了,懒得换。”
我有惊无险度过了那个难关,只是从那以后,我突破了心理障碍,可以泰然自若地给他擦拭身体。
就像现在,我褪下他的长裤,熟练地来回擦了擦。
“对了,”我状似不经意提起,“周夫人刚才过来了,想让你去爷爷的八十大寿......”做好了他大发雷霆的准备,头顶传来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微弱,“不去。”
“可是......”我不甘心地想要继续游说,抬头撞见他紧绷的下颌。
他不耐烦地撇过脸,“你出去。”
因为他莫名其妙的态度,我心神不宁了几天。
可是真到了那天早上,周笠接了一通电话,突然同意了去爷爷的寿宴。
他让我给他穿了一身西服,刮了很久不让刮的胡子,连头发都打理了一番。
我以为,周笠考虑到了我的处境才去参加寿宴。
直到在宴会上看到陈嘉莫,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么可笑。
3
刚来周家的时候,打扫周笠的房间,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相框。
我慌张地去收拾,看见相片上,周笠穿着球衣,搂着一个漂亮女孩。
两人对着镜头微笑,洋溢着青春和幸福。
那时周笠的腿还没瘫痪,与现在暴戾阴沉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正唏嘘感慨时,房门被狠狠推开。
地上的破碎,让周笠发了很大的火。
整整一个月,他不准我进他的房间。
而现在,那个照片里的女孩,站到了我面前。
“周哥哥,”陈嘉莫甜甜地叫了一声,“我刚下飞机就赶来了,生怕错过爷爷的寿宴。”
周笠的冰山脸融化,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宠溺,“怕什么?来晚了也没人怪你。”
陈嘉莫低头笑了笑,眼波流转,突然注意到轮椅后的我。她对我扬了扬下巴,“这位是周哥哥的保姆吗?”
我低着头,能看到周笠的脊背有一瞬间的僵硬。
或许,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是我的妻子”吧?
我的笑容带着自嘲,“我是......周先生的护工。”
“哦——”陈嘉莫拉长尾音,像是恍然大悟。
两人只当我不存在,亲昵地聊天说笑。
我静静听着,惊觉周笠不是没有体贴温柔的一面,只是不对我展露而已。
陈嘉莫突发奇想去看交响乐演奏会,周笠便眼睛也不眨答应她。
车上,他和陈嘉莫有说不完的话,眉眼更是我从没见过的温柔。
只是与此同时,他总喜欢一只胳膊绕过我的腰放在我大腿边。
有时和陈嘉莫聊得开心了,指尖会不经意蹭到我的腿。我浑然未觉,大脑放空,思绪飘回从前。
从前周笠特别不愿意出门,我从周夫人那里得知他喜欢音乐,央求别人搞到一票难求的交响乐队演奏门票。
我希望,他可以因为我的努力出门晒晒太阳。
我将那两张票当宝贝似的放到周笠面前,他却只是轻声嗤笑,“你听得懂这些乐曲吗?你每天就会伺候我,把自己搞得黄脸婆一样,更别说有什么兴趣爱好了。”
他将那两张票撕个粉碎,笑容残忍地对上我通红的眼,“什么狗屁交响乐?我就不乐意听!”
那天晚上,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哭了很长时间。
可我好了伤疤忘了疼,从那以后又想了很多法子,试图让周笠出门走走。
我爱他,我也是个专业的护理师,我知道瘫痪者终年不见阳光的危害有多大,我不想看见他最后烂在房间里。可是效果可想而知,我没说动过他一次。
可如今陈嘉莫一句话,周笠便同意出门了。
我嘴角苦涩,无声地笑了笑。
“在笑什么?”旁边的周笠突然看向我,目光落在我的唇上。
我摇头,“没什么。”
周笠抽了根烟。哪怕打开车窗,烟味还是不可避免地飘到前面。
陈嘉莫皱了皱鼻子,“周哥哥,你不要抽烟好吗?我最讨厌闻到烟味啦。”
周笠将烟扔了。
陈嘉莫很满意,“那你要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许抽烟了哦。”
“好,答应你。”
周笠从西装口袋拿出一盒烟,递给我,“你放着,以后监督我。”
我双手后缩不愿去接,“我哪监督得了你,还是让陈小姐来吧。”
要知道,从前我让周笠戒烟,他故意扔一地烟头让周夫人看见,我因此被狠狠责骂。
我落下了心理阴影,哪里敢管他?
车厢里很昏暗,以至于我没注意到周笠黑下去的脸和阴鸷的眼神。
时间越来越晚,陈嘉莫顺势打开了天窗。
冰凉的晚风一阵阵吹过来,天空突然落了雨。
陈嘉莫很兴奋,欢呼一声。“周哥哥,下雨了,在雨中飙车最爽了!”
说着,她加快了车速。
我脸色发白,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周笠的腿是很忌讳受潮受冷的。
不管是出于对周笠身体的担忧,还是害怕周夫人对我的责难,我都应该开口,阻止这样的行为。
“陈小姐,周笠的腿不能淋雨的。”我说,“我们尽快回去可以吗?”
陈嘉莫还没来得及说话,周笠已经不悦地开口,“你管的太宽了,我的腿我自己知道。”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你怕淋雨,就自己先回去。”
我噎住,心里涌出深深的无力感。
这些年我拼命学习护理知识,每天睁开眼就是给他针灸按摩辅助运动。我断绝所有社交娱乐,换来了他瘫痪七年仍然完美健康的身体。
可他,却为了陈嘉莫如此不爱惜。
“下车。”周笠冷声命令。
“哎呀,夏姐也是担心你,”陈嘉莫连忙劝阻,“你受伤了婶婶要骂人的。”
话虽如此,她却减缓车速停了下来。
我笑了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4
一路淋着雨走回家,我头痛欲裂。
刚想回楼上休息,一群佣人慌慌张张跑下来。
小新看见我,像看见了救命稻草,脸上又浮现出几分同情担忧。
“周少爷跑出去淋雨,腿疾又复发了。现在高烧不退,把周夫人担心坏了。”她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周夫人挺生气的,一来就问你干嘛去了。姐姐,这也不能怪你啊......”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谢谢你,去忙吧。”
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去了周笠房间,看见周夫人在他床边守着。
周笠脸色苍白睡着了,看起来脆弱不堪。
周夫人把我带到走廊谈话。她眼里都是红血丝,脸上还残存着愤怒过后的余韵。
“夏颖,我当初给你妈出医药费,还供你上大学,就是为了让你将来好好照顾我儿子。”周夫人冷笑,“你看看,你把他照顾成什么样子了?要不是嘉莫及时把他送到医院,说不定就要截肢了!”
一股由委屈生成的愤怒涌上来,我第一次和她顶嘴,“麻烦你搞清楚,周笠发高烧是因为陈嘉莫带他在雨中飙车,不是因为我!我劝阻不成还被扔在马路上,你还要我怎么做呢?!”
周夫人怔了一瞬,“可你是周笠的妻子,更是他的护工......”
“不是了,”我摇头,“从今天开始不是了。”“我兢兢业业,照顾周笠七年,还你的恩情,也足够了。”
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周夫人推开门冲过去,“周笠,你醒了?好点没有?”
我在门口站着,隔着一段距离,和周笠的视线对上。
他好似听不见周夫人一声声的询问,只是死死看着我。唇线绷直,少见地流露出紧张的气场。
“今天的事怪我,你不要骂她。”周笠仍旧看着我,话却是对周夫人说的。
他握拳咳嗽了几声,周夫人连忙轻拍他的背,“好了好了,我不骂她。
”周笠推开周夫人的手,“让她来。”
“过来。”他看向我,眼神里掌控感十足。
我下意识要往前走,身体却无声地反抗,让我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脚。
我摇了摇头,“周笠,我们离婚吧。”
第二章
5
话落,我自己都愣了愣。
真没想到,这句盘旋在嘴边无数次的话,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
周笠却比我还平静。
他放空几秒,突然笑了笑,阴阳怪气起来,“什么时候轮到你跟我提离婚了?就算要离,也是等我腻了通知你滚。”
“是吗?”我苦笑,“那我就试试,我能不能单方面跟你离婚。”
说完,我转身离开,去自己房间收拾行李。
甚至没来得及洗个澡,我像个迫不及待的落汤鸡,逃离这个禁锢我七年的地方。
临走前,周夫人拦住我。
“小夏,你以为周家是你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她拿出一份合同,“当然了,如果你一定要走,就把这些年我给你和你妈花的钱还给我。这都是合同里说好的。”
我难以置信,“当初签合同,你说过给我的钱不必返还!”
她嗤笑,“是啊,前提是你不违约,你擅自走了就是违约。”
我跌坐在地,看着合同上的白纸黑字。
当初我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哪里能想到周夫人留了这么一手?
6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天后推开门,去周笠房间。
房内无人,小新说,周少爷在院子里晒太阳。
院子里的草坪上,周笠正和陈嘉莫一起喝咖啡。
看到我,陈嘉莫吃惊地捂住嘴巴,“夏姐?你怎么还在啊?”
“我是周笠的合法妻子,在自己家有什么不对吗?”我惊讶地笑了笑,“不会吧?陈小姐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戳破了陈嘉莫心知肚明的窗户纸,她脸色发白,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周哥哥,我听说你们已经准备离婚了呀。”
周笠神色发冷,“你听谁说的?谁这么多嘴?”
陈嘉莫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不高兴了。
她不甘又委屈地咬着下嘴唇,眼里含着泪花看着周笠,企图让他心软哄一下自己。
可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向自己。
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陈嘉莫跺了跺脚,哭着跑开。
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周笠。
两人都沉默着,默默较劲,似乎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一阵风吹来,周笠咳了咳。
“我送你回房间吧,外面风大。”说着,我手搭上周笠轮椅的把手。
“你还知道来找我?”他冷哼一声。
我像是在说婚礼誓言,“周笠,以后除非你赶我走,否则我不会离开的。”
除非他赶我走,否则我走不了。
7
晚上,我照常给周笠擦身。
他呼吸声越来越粗重,突然捉住我的手,将我抱到他腿上。
我感到莫名,他最近是怎么了,一给他擦身他就反应奇怪。
明明以前,他都是板着脸催我快点。
周笠的指腹磨挲了几下我的手背,“夏颖,我们要个孩子怎么样?”
孩子,是能困住一个女人的。
我审视着周笠,他的目光里,有一丝屈从于自己内心的无奈,甚至还有一丝乞求。
坐在他腿上的我,突然呵呵笑起来。
七年了,他早干嘛去了?
我清楚地记得,周夫人催我们要一个孩子时,周笠面带憎恶拒绝,“我对她下不了口。”
那时候,身为一个女人的自尊被他狠狠踩碎。
想起从前他对我的种种冷眼,对我毫无尊重可言的对待,积压已久的委屈化作利刃,我只想狠狠在周笠心上割几刀。
我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语气娇媚,“可以啊,你下半身要是能动,我就给你生一个。”
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周笠的身体瞬间僵硬,他眼眶渐渐泛红,死死地看着我。
“你,嫌弃我是个废人?”他嘶声质问。
“不是嫌弃,是事实。”我从他身上起来,像有脏东西一样在腿上拍了拍,“你确实是废人,不是吗?”
一向张狂的周笠看着我,眼珠没有丝毫转动,竟然落了几滴泪。
我一脸冷漠地看着他,心里却不受控制地抽痛。
这么多年,爱恨交织,又有哪一种情感可以完全被抽离呢?
“是,我是废人,”周笠自嘲地笑,“外面比我优秀,比我健全的男人多的是。”
“滚!”他拿起手边的东西狠狠砸在地上,“滚!”
8
那天晚上以后,周笠突然性情大变。
他开始肆无忌惮地玩乐,开始约陈嘉莫来家里过夜,房门半开,娇喘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他腿瘫痪后不愿再和过去的狐朋狗友联系,现在却经常叫来一群人,开party彻夜狂欢。
这些人聚在一起,让整栋别墅都充斥着肉欲,纸醉金迷。
周笠不允许我离开别墅,也不愿意让我再靠近他,我只能不远不近看着,看着他堕落。
我觉得自己和他之间隔了一层纱,我可以看到他夜夜笙歌的糜烂生活,却看不真切。
一切都朦朦胧胧,如同隔靴搔痒,不舒服不痛快。
我不知道周笠要这样下去多久,我只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
一天清晨,我走进周笠的房间。
我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这里,它和我想象中一样,杂乱无章,男欢女爱的气味扑面而来。
站在床边,我看着皱巴巴的床单,深深叹了口气。
弯腰想要帮他整理一下,我拿开枕头,一张照片露出来。
是周笠和陈嘉莫年少时的合照,两人穿着校服,俊男美女,看起来很登对。
正面隐隐有凸起,我将照片反过来,看见力透纸背的一行字——嘉莫,我的爱人为什么不是你?
真是沉重的疑问。
我也想问,为什么老天爷要让我过来,拆散他们这对金玉良缘呢?
这些天我倍受煎熬,听到周笠房间里的动静会痛苦万分,可是在看到这行字的一瞬间,我被羞辱得体无完肤。
卫生间的门突然打开,周笠坐着轮椅,看见我手上拿着的照片,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你在看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我答非所问,“周笠,你放我走可以吗?”
“不是我不愿意放你走,”周笠喉结滚动了几下,“是......是我妈坚持让你照顾我。”
他视线飘向远处,“你想走可以,去找她说。你也知道,从一开始就是她把你强塞给我,我不能决定你来,也不能决定你走。”
“可是周夫人说了,只要你点头,我就可以离开。”我几乎哽咽,“周笠,求求你了。放我走,放我走好不好啊?”
不知哪个字眼刺激了他,他吃吃地笑了一声,突然恶狠狠地看向我,“夏颖,你就这么恶心我?就这么想走?”
我眼眶含着泪,沉默不语。
“我偏不让你走,”他说,“你能怎么着?”
我不能怎样,但是如果他愿意看到我每天行尸走肉一般,我也没意见。
只是到底心有不甘,我把手中的照片摔到地上,冷冷嘲讽,“周笠,你不是一直希望陈嘉莫当你的爱人吗?我给她腾位置,你又不愿意了,你有病是不是?”
照片正好反面朝上,那一行力透纸背的字落在周笠眼里。
他瞳孔骤缩,浑身冒出冷汗。
“这行字,是很久以前写的。”
他下意识解释,解释完了又懊悔,做贼心虚般看着我。
“什么时候写的不重要,”我笑得比哭都难看,“反正,对我来讲都一样。”
这些年我自居为他的妻子,可是在他心里,我不过是一个护工。
我再也不想看见他。
9
哭着跑到院子里,我猝不及防撞到一个人怀里。
抬头,是一个戴着眼镜穿西装的年轻男人。
我认得他,是周笠爸爸的秘书,姓瞿。
看见我,他露出标准笑容,“夏小姐,能请你吃个饭吗?”
半小时后,餐厅内,我们相对而坐。
瞿秘书推给我一份文件,“周董知道你家里的情况,特意让人起草了一份合同。”
他递给我一支笔,狡黠一笑,“只要你签字,周董愿意无偿赠予你一千万。这笔钱,足够支付你母亲的医药费,并保证你们后半生衣食无忧。”
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我挑了挑眉,“条件是?”
“离开周笠。”他顿了顿,“周董对于周笠妻子的位置,有了更好的人选。”
我求之不得。
瞿秘书接着说:“不过你照顾了周笠这么多年,专业能力一定是够的,周董希望你跟新来的护工做好交接再走。”
我点头,“好,你们尽快安排人过来吧。”
回到别墅,我默默收拾行李。
突然,有人敲门。
周笠的声音带着别扭的哀求,“夏颖,你白天不是应该给我做护理吗?躺在房间里算怎么回事?”
我冷笑,是啊,我只是个护工,怎么还耍起少奶奶脾气了?
我打开门,周笠的眼神异常柔软,“老婆,你还没帮我按摩呢。”
“别这么喊我,我只是护工小夏,担不起周少爷的爱称。”
“不,你在我心里......”
他急急否认,却被我打断,“走吧,按摩完就睡觉。”
我像往常一样,给他身体做按摩。
做到一半,有人推门而入,是个陌生面孔。
她做自我介绍,“周少爷好,我是新来的护工珊珊,是来学习给您做护理的。”
没想到,人来的这么快。
周笠的脸瞬间黑下去,“你谁?出去。”
珊珊站在那里,面露尴尬。
“她是我的徒弟,”我说,“让她来观摩学习的。”
其实,之前周家就安排了不少助理护工,做辅助工作。
周笠知道那些人不会像珊珊这样,所以难免狐疑,“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摇头,“怎么会呢。”
我对他说的都是真的,只是没有说完全貌而已。
周笠目光黏在我脸上,似乎在分辨我是不是说谎。
他抓住我的手,“可以让她看,但你等会要留下来陪我。”
我犹豫片刻,“......好。”
......
按摩完,珊珊退了出去。
出于习惯,我也想离开,却被周笠拉住。
“陪我。”他沙哑开口。
说着,他一把将我拉到怀里。
我跌倒在床上,被他紧紧抱着。
这么多年,身为夫妻的我们第一次相拥而眠。
10
“有件事,我觉得我必须说清楚,哪怕你不在乎。”周笠声音苦涩,“这些天,我没有跟任何人乱搞,我把一些人带到我房间搞出动静,只是为了气你。”
我淡然笑了笑,“你不用对我解释,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周笠像是听不懂我话里的冷漠,继续自顾自说着。
“我承认,我曾经很排斥你,我觉得你见证了我所有的不堪,我在你面前就是个赤裸裸的废人。”他轻声说,“我因此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说要走我就会心慌愤怒。我会对你有生理反应,我会想跟你生个孩子。”
“说了这么多,我就想对你说三个字,我爱你。”
隔着单薄的衣服和滚烫的血肉,我能听到周笠砰砰的心跳声。
可是奇怪的是,我内心毫无波澜。
被周笠为难讨厌的那些年,我幻想过无数次,有朝一日他对我说,他爱上我了。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我竟然如此平静。
因为早就没有了期待,所以我麻木不仁。
“早些睡吧。”
我疲倦地闭上眼。
11
第二天,一阵敲门声过后,有人推门进来开了灯。
“夏姐,周少爷要进行膝关节物理治疗了。”珊珊面带微笑,“现在要去康复室做屈伸运动哦。”
我睁开眼,心想周董派来的护工未免太心急了。
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以早点离开。
被吵醒的周笠开始发脾气,骂了珊珊一通,又赖在床上不搭理人。
我拨开他放在我肚子上的手,“确实到时间了,我们睡过头了,快起来吧。”
周笠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睁开眼,眼神清明,“膝关节屈伸运动?以前不是你帮我做吗?为什么要她来?”
我说:“昨天不是说了?观摩学习。”
“我管她学不学,”周笠沉声,“我不会让她碰我的。”
“她只是在旁边看着,不会碰你的。”
我哄劝着,终于把周笠骗到了康复室。
做到一半,手机来了条短信。
是瞿秘书:我在别墅院子里,夏小姐方便出来一趟吗?
这套动作还有一小时才结束,我犹豫片刻,让珊珊过来帮忙。
周笠绷着脸,不满地看了我一眼,“你不准走。”
“我不走,我去个洗手间。”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让珊珊帮你做着,我马上回来。”
12
院子里的长廊中,瞿秘书在等着我。
“夏小姐,这是不动产转让协议。”他递给我一份合同,“您看一下,没问题就可以签字了。”
吃了上次和周夫人签合同的亏,我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坐在长廊椅子上,我低头翻阅。
瞿秘书也坐下来,和我一起看。
有一些不懂的地方,我会和他讨论。
不知讨论了多久,完毕后我起身告别,突然头晕目眩,踉跄着倒了下去。
瞿秘书稳稳扶住我,“没事吧夏小姐?”
我摇头,“可能有点低血糖。”
闻言,他轻笑一声,“这样啊,我妹妹也低血糖。”
他拿出几颗糖,“我口袋里常年装着糖,要来点吗?”
身体疲软无力,我被他扶着,轻轻点了点头。
还来不及伸手拿他手里的糖,他已经拆开一颗,递到我嘴边。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我柔软的嘴唇,让我随之一愣。
抬头看向他,他笑容温和无害,“放心,没毒。”
我忍不住笑了,轻轻张嘴,吃下了那颗糖。
头晕的症状很快缓解,我身上有了力气,只是刚一转头,便看见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周笠。
他的眼神,让我有种偷情被抓的心虚感。
我快速别过眼,“瞿秘书,你先走吧。”
瞿秘书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笠,点头笑了笑。
他离开后,我也向周笠走去。
“不是说在康复室训练吗?怎么出来了?”
他冷不丁问了一句,“甜吗?”
我愣了愣,“什么?”
“我问你甜吗?”周笠笑意不达眼底,“瞿秘书喂的糖,甜吗?”
他的醋意让我莫名其妙,“我刚才低血糖——”
“所以要吃别的男人喂的糖?”周笠眼尾发红,“嗯?”
“还有,你刚才和他头抵着头在说什么?”他喋喋不休追问,“笑容满面,很开心?”
要离开他了,还能拿那么多房子,换谁谁不开心?
心里这么想,我表面还是找借口搪塞,“周笠,你别无理取闹,我妈想开店做生意,所以我拜托瞿秘书帮我起草几份文件而已。”
周笠嗤笑一声,“你当我是废物吗?这种事为什么找他帮忙?当我不存在?”
不想和他解释那么多,我不理会他自顾自离开。
周笠气炸了,“夏颖,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你和我还没离婚,就和他勾搭了?”
我任凭他发疯,沉浸在暴富的喜悦里,一路哼着歌回房间。
那份合同我打算藏好,以免被周笠知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13
可我没想到,它第二天就出现在了周笠手中。
看着他手里的合同,我心惊胆战。
“周笠,你干嘛翻我东西?”
我从未见过周笠这样阴沉,像是下一秒要杀人似的。
我能感觉到,他很生气。
可是抬起头的瞬间,他对我恍然一笑,语调平静,“老婆,你想要房子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背着我找别人?”
他神色凝住,“你忘了你之前怎么说的?只要我不赶你走,你绝对不会离开我。”
“为什么要骗我?”他痛苦地低头抓住自己的短发,“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又要我失望?”
我后退几步,语无伦次,“我......我当初只是随口一说。”
“我不管!”他紧紧盯着我,“你随口一说,可是我记到心里去了!”
“周笠你听我说,”我斟酌着,“周董已经给你物色了新的结婚对象。她一定比我优秀,以后我们各自安好,行吗?”
周笠目光寒凉,“他给我物色?你以为我会听他的?”
“这不重要,”我笑了笑。“重要的是,他愿意出钱,帮我解决困境。周笠,我随时都可以走,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我了。”
我拿上已经收拾好的行李,作势离开。
周笠再也绷不住,慌乱地追着我,“夏颖,你走一下试试!”
“夏颖,别走好不好?”
“夏颖!”
......
他坐着轮椅,无法下楼,从楼梯上跌落。
头被磕破流了好多血,浑身疼痛。
我头也不回。
14
周笠行动不便,却来找了我很多回。
他求我不要和他离婚,来来回回只有那么几句话。
他说,如果我留下来,他愿意给我他的所有财产。
他大庭广众之下,扇自己耳光,说自己从前就是个混蛋。
他在我家楼下彻夜等候,有时淋了一晚上雨,被送到医院时几乎高烧到神志不清。
......
他做了很多,可都无法打动我。
我对他的执着感到厌烦,干脆拜托瞿秘书配合我演戏。
我们演一对恩爱情侣,逼真到周笠彻底心死。
他答应我,和我办离婚手续。
因为先前已经接受了周董给的钱,我提出可以净身出户,不要周笠的财产。
可是周笠不同意,坚持把自己一半的财产留给我。
他说,就当是为了赎罪吧。
他说自己这么多年因为瘫痪而暴躁阴郁,对此最大的受害人就是我。
我不应该,成为他半身不遂恶果的承担者。
从大学毕业到几乎而立之年,我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了周笠。
因为他身体不方便,我也很少出去旅游。祖国的大好河山,根本没有时间去看。
这些年我在心里积累了太多想去的地方,离婚后,有了钱有了闲,我觉得自己可以带着妈妈,好好游览。
前尘往事恩恩怨怨,在壮丽的大好河山面前,微小如尘埃。
15
带妈妈在国内环游一圈后,我回到家乡短暂歇息。
令我没想到的是,几天后周夫人竟然亲自上门。
或许是岁月催人老,不过短短几年,她头发白了很多。
整个人也没有几年前凌厉不易接近的感觉,倒像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
“你离开后,周笠死活不愿意接受联姻,宁愿自己吃很多苦去奋斗。”周夫人说,“他现在开始试着重新管理运营公司,因为人聪明,上手是很快的。”
她眼波流转,“周笠越来越优秀了,脾气也不像从前那样古怪,现在更招女孩子喜欢了。”
我知道她的用意,却还是婉言谢绝。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和他都再无可能。
下半辈子,我不想做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我只想好好享受来之不易的幸福,在阳光雨露下,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自己喜欢的地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