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碾过最后一段柏油路时，扎西卓玛正扒着车窗数电线杆。第三十七根刚从视野里滑过，司机突然猛打方向盘，她怀里那只装着风干牦牛肉的布袋"啪"地撞在真皮座椅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到了。"司机的声音里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件。
扎西卓玛掀起厚重的藏青色藏服裙摆，踩着沾着草原泥土的牛皮靴跳下了车。脚刚落地，她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眯起了眼——不是因为正午的太阳太烈，而是那栋像城堡一样的房子，墙上的玻璃反射着光，晃得她眼睛生疼。
三个月前，一个穿着西装、头发梳得比牦牛尾巴还光滑的男人找到草原，说她是江家十八年前抱错的女儿。当时阿妈正蹲在帐篷前挤牛奶，闻言手里的木勺"哐当"掉进奶桶，溅起的奶花打湿了她靛蓝色的藏袍下摆。
扎西卓玛那时正赶着羊群从远处回来，怀里还揣着刚从狼嘴里救下的小羊羔。男人举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婴皱巴巴的，眉眼间却和她现在有几分像。她没听懂太多复杂的词，只记住了阿妈红着眼眶说的那句："去看看吧，卓玛，那也是你的家。"
此刻，那扇比帐篷门大五倍的雕花木门被拉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快步走出来。她的头发烫成柔软的波浪，指甲涂成和栀子花一样的颜色，看见扎西卓玛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像是被风吹傻了的格桑花。
"你就是...卓玛？"女人的声音尖尖的，像初春融雪时冰棱断裂的声响。
扎西卓玛点点头，下意识地把装牦牛肉的布袋往身后藏了藏。她身上的藏袍是阿妈连夜用最好的羊毛织的，领口和袖口绣着五彩的祥云图案，在这栋亮得晃眼的房子前，却显得像块没洗干净的旧抹布。
"快进来吧，你爸爸和哥哥都在等你。"女人说着，目光扫过她沾满尘土的靴子，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往旁边退了半步，像是怕被弄脏了裙摆。
扎西卓玛跟着她往里走，牛皮靴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突兀。她看见墙上挂着好多画，画里的人穿着奇怪的衣服，眼神冷冰冰的，不像草原上壁画里的菩萨那样笑眯眯的。
"爸，哥，卓玛来了。"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甜软，像刚熬好的酥油茶。
沙发上坐着的两个男人同时转过头。年纪大的那个穿着丝绸衬衫，肚子微微隆起，脸上带着一种她在牧民脸上从没见过的疲惫和疏离。年轻的那个穿着黑色卫衣，头发染成了黄色，正低头玩手机，抬眼时，眼神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嗯。"年纪大的男人，也就是她的亲生父亲江宏远，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就落回了手里的报纸上。
"爸，这就是...妹妹？"黄毛青年，她的哥哥江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还有点想笑的意思，"穿得跟刚从哪个景区跑出来似的。"
扎西卓玛攥紧了手里的布袋。在草原上，要是有人这么说，她早就扬起马鞭抽过去了。但阿妈说过，到了新家要懂事，要学着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