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的秋雨,跟泼豆子似的砸在保定府的青石板上。老槐树底下的剃头棚里,王二麻子正给穿长衫的张秀才刮脸,铜盆里的热水冒着白气,混着皂角的腥香。忽听门帘"哗啦"一响,风裹着雨珠钻进来,带起股铁锈味。
"赊刀不?"
说话的是个老汉,灰布短褂上打了七个补丁,背后的木匣方方正正,边角磨得发亮。王二麻子抬头的瞬间,眼都直了,只见那木匣缝里漏出的菜刀刃上,竟缠着缕淡蓝火苗,在油灯下飘来飘去,偏生烧不着啥。
"邪性!"旁边剃头的庄稼汉咂舌,"这不是阴火么?前清时俺爷见过,说是阎王爷记账的火折子。"
老汉没接话,打开木匣。七把菜刀并排躺着,刀背都錾着个守字,寒光直逼得人眯眼。"这刀能切铜断铁,"他开口带点山西口音,"今儿赊出去,不收现钱。等哪天咱这儿麦子涨到一块大洋一斗,我再来收账,一文不多要。"
满棚子人都笑了。那年月麦子才值二十文,一块大洋能买五斗,这不是疯话么?可王二麻子瞅见老汉木匣上刻的陈字,后脖颈子突然发麻,这字他曾在梦里见过三回,每次都有个白胡子老头指着匣子说"信义刀,莫失信"。
"我赊一把。"王二麻子摸出烟袋锅,"就冲这字。"
老汉点点头,取刀时,王二麻子瞅见他手腕上有道红痕,像被刀绳勒了几十年。"记着,刀在人在,刀毁......"老汉没说下去,揣着账本挑帘走了,雨幕里,他的脚印竟没沾泥。
这老汉便是陈老栓,山西晋城人,打刀的手艺传了八代。旁人不知道,他这刀不是凡铁,是用太行山上的阴铁打的,那铁得在子时的山涧里泡三年,再用松木火熏九年,最后掺着打刀人的血料才能成器。刀背的守字,其实是用血混着朱砂錾的,每一笔都藏着句咒语。
陈家是灵媒血脉,打从康熙年间就替阴阳两界当契人。凡人有难,想求个风调雨顺、平安顺遂,就找陈家打刀,刀成之日立下契约,用日后的承诺抵刀钱。陈老栓他爹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咱这行,挣的是卖命钱。每赊一把刀,就用三年阳寿换道阴阳契,刀主守诺,你增寿;刀主毁约,你魂替他受罚。"
光绪三十四年,山东曹县闹饥荒,地里的麦子枯死在垄上,饿殍从县城排到乡野。陈老栓挑着木匣走村串户,见着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汉子,正拿块石头砸地里的硬土,嘴里念叨着"麦种......麦种......"
那是赵老憨,家里五口人,已经三天没沾粮食。陈老栓把木匣往他面前一放,抽出第一把刀:"这刀给你,能割麦,能劈柴。"赵老憨浑浊的眼亮了亮,又暗下去:"俺没钱......"
"不要钱。"陈老栓蹲下来,拿刀尖在地上划,"等你地里长出外国麦种,磨五斤新面给我就行。"
赵老憨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先生糊弄俺吧?洋麦是啥?能当饭吃?"陈老栓没解释,只指了指他家门槛:"今夜子时,你去村口老槐树下,会着个穿绿裤的老头,他给你的东西,记得埋在粪堆底下。"
当天夜里,赵老憨真在槐树下见着个绿裤老头,递给他个布包,打开竟是把麦种,颗粒饱满得发亮。他按陈老栓的话埋进粪堆,转年开春,那地竟长出从没见过的麦子,秸秆比本地麦高半截,穗子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