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宣统二年麦收后,赵老憨揣着五斤新面,沿着官道找了陈老栓三个月。有人说那老汉往河南去了,他就一路讨饭追到漯河,总算在渡口见着个背木匣的身影。陈老栓接过面时,手腕上的红痕淡了些,赵老憨才发现,这老汉鬓角的白头发,竟黑了几根。

"你咋知道洋麦能长出来?"赵老憨忍不住问。陈老栓望着河面上的船影:"去年清明,我在山神庙见着土地爷,他说十年后洋麦要过黄河。"

第二把刀赊给河南漯河的货郎孙瞎子时,是宣统二年的腊八。孙瞎子左眼瞎了,据说是年轻时给地主家扛活,被马踢的。他背着货篓走街串巷,铃铛摇得叮当响,却总撞着墙。

陈老栓拦住他时,他正摸黑往树干上撞。"你这刀......"孙瞎子闻着铁味,"能切糖块不?俺货里有芝麻糖,总切不匀。"陈老栓把刀递给他,他摸了摸刀刃,又摸刀背的守字:"这字摸着暖烘烘的。"

"赊给你。"陈老栓在账本上写字,"等火车通到漯河,拿两尺洋布来换。"孙瞎子笑得直咳嗽:"先生别逗了,火车是啥?听说跟火龙似的,能跑过马?咱这穷地方,哪配得上?"

陈老栓没接话,只帮他把货篓扶正:"你左眼瞎的地方,夜里会发烫不?"孙瞎子一愣:"你咋知道?每到月圆就跟火烧似的。"

"那是有东西想钻进去。"陈老栓从怀里摸出个布包,"这是艾草灰,混着猪油敷上,连敷七七四十九天。记着,敷的时候得说'左眼守,右眼走'。"

孙瞎子半信半疑,敷到第三十天,左眼突然疼得厉害,像是有虫子往外爬。他咬着牙念咒语,竟真从眼里揉出个血糊糊的小虫子,此后左眼虽没复明,却再没发烫过。

民国五年春天,漯河真通了火车。那火龙轰隆隆进站时,孙瞎子正蹲在车站外卖芝麻糖,听见汽笛声吓得直哆嗦。等回过神来,他撒腿往家跑,翻箱倒柜找出两尺洋布,那是他攒了三年的钱买的,本想给未过门的儿媳妇做件新衣裳。

他扛着洋布找陈老栓,逢人就问"背木匣的山西老汉"。有人说见他往河北去了,他就背着洋布往北走,走了半个月,鞋都磨破了,终于在邯郸的集市上见着个熟悉的背影。陈老栓接过洋布时,孙瞎子瞅见他手腕的红痕又淡了些,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些。

"先生真是活神仙。"孙瞎子作揖,"俺那没过门的媳妇......"

"她下月就来。"陈老栓打断他,指了指货篓,"芝麻糖该涨价了,火车带来的人多。"

第三把刀赊给河北沧州的猎户周大胆时,是民国八年的中秋。周大胆这人,名不副实,怕黑,怕打雷,唯独不怕狼。他爹是猎户,被狼掏了心,他接过猎枪时发过誓,要杀尽山里的狼。

可那年月,山里的狼成了精,夜里总在他家屋顶嗥叫,瓦片上的霜都能被嗥化。周大胆守着空屋,枪里填着火药,却不敢出门。陈老栓找他时,他正用棉被蒙着头,听见赊刀二字,腾地坐起来:"能杀狼不?"

陈老栓抽出第三把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能劈狼头,能断狼骨。"周大胆眼睛直了:"我要!多少钱?"

"不要钱。"陈老栓望着窗外的山影,"等山里的狼少到听见枪响不躲,你拿张狼皮来换。"周大胆笑了:"那得到猴年马月?俺爹打了一辈子猎,狼反倒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