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气味。堂屋正中央,神龛下面那块磨得光滑的青砖地面,毫无征兆地开始漫出一股味道。难以形容,像是混合了烂木头、陈年灰尘、还有一种……一种只有极深的老墓穴里才有的,阴湿的、带着尸蜡味的土腥气。淡淡的,却无孔不入,粘在衣服上头发里,怎么洗都洗不掉,夜里睡觉都能闻见,缠缠绕绕地往鼻子里钻,往梦里钻。

我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没被鬼掐死,自己就先疯了。那种无声的、无处不在的窥伺感和逼近感,能把人逼疯。

村里见多识广的三叔公,被我求得不耐烦,蹲在自家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里,他浑浊的老眼瞥了我一下,又迅速垂下,盯着地上的蚂蚁:“庚娃子,不是叔公不帮你……这事……邪门,不是寻常路数能解决的。”他嘬了下牙花子,声音压得更低,“去邻村请个先生吧,要真有本事的,那种半吊子神棍,来了怕是死得更快。”

他话没说透,但那眼神里的畏惧和撇清,我读懂了。这祸事,村里没人敢沾,也沾不起。

我揣上家里仅有的几张皱巴巴、浸着汗味的票子,又包上几个干硬的窝头,走了十几里弯弯绕绕的山路,摸到邻村,磕磕绊绊打听到了张元清张先生。他住在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里,歪歪斜斜,看着比我也强不了多少。不像我想象中仙风道骨、身着道袍的模样,就是个干瘦的小老头,皮肤黝黑,皱纹深刻得像刀刻斧劈,穿着件洗得发白、肘部还打着补丁的蓝布褂子,正蹲在门口吭哧吭哧地劈柴,手法熟练,像个老农。

听我结结巴巴、汗流浃背地说完,他停下动作,撩起衣角擦了把脸上的汗和木屑,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沉静深邃,像两盏能照透人心鬼蜮的灯,看得我心头莫名一紧。

“凶宅异响,畜禽暴毙,地涌阴晦……”他喃喃低语,手指无意识地掐算着,眉头慢慢锁紧,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听着就不是好东西。煞气凝而不泄,怨念盘踞不出,这是成了气候了。”他扔下柴刀,拍拍手上的灰,“走吧,去看看。”

他回屋也没多收拾,就拎起一个边缘磨得发白、甚至打了几个同色补丁的旧布褡裢,往肩上一搭,二话没说就跟我上了路。他的脚步沉稳有力,走在山路上悄无声息,我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到我们村口时,日头已经开始西沉,血一样的残阳泼在陈家老宅的屋顶上,那一片疯长的荒草被染得通红,摇曳着,像是无数根滴血的指头,在灰黑色的天幕上抓挠。

村里人看见我领着个陌生干瘦老头进来,眼神各异。纷纷从门缝、窗后探出半张脸,有好奇,但更多的是恐惧和一种不易察觉的……排斥与厌恶。仿佛我带来的不是救星,而是什么招灾引祸的瘟神,要把更大的灾殃带进这个早已惶惶不安的村子。

张先生对周遭那些窥探的、不友善的目光视若无睹,他站在老宅院门前三五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那一刻,他脸上那种山民般的随意和疲沓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背脊微微挺直,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沉凝而锐利,像一把缓缓出鞘的古刀。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缓缓地从褡裢里请出一件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