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二层的阴冷尚未从骨髓中散去，雷涛办公室里关于供电故障和“兰亭会所”的发现，又像另一股寒流席卷了慕辰。
凶手的触手似乎远比想象得更长，能量更大。他们不仅能操控内部系统、实施军事化袭击，还能轻易扰动城市基础设施，并将线索指向那个藏匿着权贵的深水潭。
慕辰感到自己正被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推向漩涡深处，而心脏旁的异物感是无时无刻的死亡倒计时。
他需要喘息，需要整理庞杂而恐怖的线索，更需要等待陈深那边的结果。他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只想关上门，独自待一会儿。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到办公室门口时，旁边洗手间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赵峰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挂着那温和的、仿佛永不褪色的微笑，手里拿着一张湿漉漉的纸巾，正在仔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动作舒缓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慕老师。”他抬起头，笑容自然，“和雷队谈完了？没什么事吧？”他的目光落在慕辰依旧有些脏污的衣领和难掩疲惫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您看起来真的很需要休息。”
慕辰的脚步顿住了。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警惕性提到了最高。他看着赵峰那双清澈坦然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裂痕，但失败了。这个人要么是极度可怕的演员，要么……就真的是一只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对自己所作所为毫无所知的提线木偶。
“没事。”慕辰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例行询问。”
“那就好。”赵峰笑了笑，将擦拭完的纸巾精准地投进旁边的垃圾桶，“说起来，刚才技术队那边好像有点小骚动，似乎是在核查什么系统访问记录，好像还牵扯到了三楼东侧的网络地址……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像是随口提起一个无关紧要的八卦，眼神却若有似无地扫过慕辰。
慕辰的心猛地一沉。技术队在核查日志？是周卫国安排的？还是李军自己的动作？赵峰怎么会知道？他是真的无意听说，还是在故意试探？或者……是一种警告？
“系统的事，我不太清楚。”慕辰不动声色地回应，右手下意识地插进口袋，握紧了那把冰冷的钥匙，“可能是常规维护吧。”
“哦，这样啊。”赵峰点了点头，笑容不变，“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安全漏洞呢。毕竟最近……不太平。”他意味深长地说完，侧身让开道路，“那不打扰您休息了，慕老师。”
他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脚步声轻盈而平稳。
慕辰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缓缓松开口袋里已经汗湿的钥匙。后背又是一层冷汗。
每一次和赵峰的接触，都像在走钢丝，言语间机锋暗藏，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几乎可以肯定，赵峰知道技术队在查什么，甚至可能知道那些日志记录的存在。他刚才的话，就是在敲打自己。
不能再等了。必须主动做点什么。
他快步走进办公室，反锁上门，立刻拿出那个一次性的加密手机，拨通了陈深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边传来陈深不耐烦的声音，背景里还有密集的键盘敲击声：“喂？谁？正忙着呢！东西刚到手，那帮孙子藏得可真深……”
“是我，慕辰。”慕辰压低声音，“听着，时间可能不够了。对方可能已经察觉到我们在查系统日志。你重点先查一个方向：所有与‘萤火虫’这个代号相关的信息，任何形式的记录、邮件、备忘录、隐藏分区，都不要放过！还有，重点排查赵峰和周卫国在那个时间段的所有电子痕迹，包括但不限于内部通讯、访问记录、甚至删除的缓存文件！”
“萤火虫？什么鬼代号……”陈深嘟囔了一句，但键盘声更快了，“行行行，知道了！催命啊！这帮老系统的防护跟纸糊的一样，就是文件太他妈碎了，得拼图……嗯？等等……”
键盘声突然停了下来。
慕辰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怎么了？”
“啧……”陈深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有点意思……你说的那个赵峰，他的内部邮箱，大概在……我看看……差不多十一个月前，收到过一封来自外部匿名代理服务器的加密邮件，主题是一串乱码，但邮件正文的隐藏水印里，嵌着一个重复的像素点图案……”
“是什么？”慕辰急切地问。
“放大看……像是一只……简化版的萤火虫。”陈深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兴奋，“邮件本身内容是空的，或者被阅后即焚了。但这图案……是标记？还是挑衅？”
十一个月前！匿名邮件！萤火虫图案！
赵峰果然和“她”有联系！而且时间远早于案件发生！他根本不是不知情，他很可能很早就被接触，甚至可能是……“她”安插在内部的棋子！
慕辰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能追踪发件IP吗？”慕辰抱着一丝希望问。
“屁！都是跳了几百层的肉鸡，最后源头指向公海某个卫星IP，查个毛。”陈深嗤笑，“不过，这封邮件之后大概一周，赵峰的内部账户，有一个非常短暂的、权限提升的尝试记录，目标是……物证管理系统的底层日志模块，但失败了，触发了一个低级警报，当时被系统自动归为误操作忽略了。”
时间点完全对得上！收到神秘邮件后，赵峰就尝试过接触核心系统！他早就开始行动了！
“还有别的吗？关于周卫国的？”慕辰追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
“周卫国那边干净得像被舔过一样。”陈深咂咂嘴，“要么他真的屁事没有，要么……就是有更高明的人帮他处理了所有尾巴。哦等等……关于‘萤火虫’，我在一份被删除的、关于当年研究所年度联谊活动的冗余备份照片里，找到一张大合影……角落里……我靠！”
陈深突然骂了一句，键盘被猛地敲击了一下。
“又怎么了？”慕辰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照片里……那个站在角落、低着头、被几个人挡了一半脸的女孩……她胸前别的铭牌……放大增强后……上面写的代号……就是‘Firefly’！萤火虫！”陈深的声音带着发现宝藏的激动，“而她旁边站着的、笑着把手搭在她肩膀上的男人……是他妈的年轻版的周卫国！”
轰！
如同又一个炸雷在脑海中爆开！
周卫国！他不仅认识“萤火虫”，而且关系看起来……相当熟络？！他之前在办公室那番“我只是小小安保”、“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演，完全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恐惧是真的，但他恐惧的不是真相本身，而是真相被揭露！他在拼命掩盖自己更深度的参与！
慕辰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他扶住桌子才站稳。信任的基石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碎裂。
周卫国和赵峰！两个他身边的人！一个拼命掩饰过往，一个早已被渗透勾结！他们都深陷于“萤火虫”的旧日漩涡之中！
而他自己，则被夹在中间，体内带着炸弹，成为这场复仇“游戏”的核心玩家和棋子！
“照片！还有邮件记录！能恢复出来吗？发给我！”慕辰急声道，这是撕开两人伪装的利器！
“邮件只剩痕迹了，内容没了。照片可以，但需要点时间处理清晰度……妈的有人在外围试探我的爬虫！”陈深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起来，“靠！不是中心的技术人员！路数很野！我得断线了！东西弄好我再联系你！”
电话被猛地挂断。
慕辰握着发出忙音的手机，心脏狂跳，冷汗淋漓。
陈深被发现了？还是被攻击了？对方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敲响，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门板砸穿！
“慕辰！开门！立刻开门！”门外传来周卫国急促而异常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恐慌和……愤怒？
他怎么来了？还这种语气？
慕辰瞬间警惕起来，将加密手机藏好，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然后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周卫国的脸色不是苍白，而是某种不正常的潮红，眼睛死死盯着他，手里紧紧攥着一部手机，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主任？有什么事？”慕辰平静地问。
周卫国没有回答，而是猛地将手机屏幕举到慕辰眼前，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清楚！”
慕辰看向屏幕——那是一张有些模糊的抓拍照片，画面里，他正从那个自助储物柜里取出黑色的帆布包！
他被跟踪了！从他离开研究所废墟的那一刻起，他的一切行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甚至故意拍下照片，发给了周卫国！
离间计！又是离间计！
“主任，你听我解释……”慕辰试图冷静应对。
“解释？！解释你偷偷藏匿关键证据想干什么？！”周卫国低吼道，眼睛里的血丝更多了，那是一种被背叛和巨大恐惧挤压出的疯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能完全信任！纤维的事还没说清楚，你现在又私下动作！你想拿着那些东西做什么？扳倒我？去跟‘他们’邀功吗？！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
他的理智显然正在被恐惧吞噬，开始口不择言。
“主任！冷静点！这是陷害！是挑拨！”慕辰厉声道，试图唤醒他，“如果我和他们一伙，我为什么还要把‘萤火虫’的事告诉你？我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私藏文件？！为什么？！”周卫国几乎是在咆哮，完全失了方寸。
“因为我不知道该相信谁！”慕辰也提高了音量，目光锐利地逼视着他，“包括你，主任！你真的对‘萤火虫’的事一无所知吗？那张年度联谊的照片，和你勾肩搭背的那个女孩，代号是什么？！”
周卫国的咆哮戛然而止。
如同被瞬间掐住了脖子，他脸上的潮红急速褪去，再次变得惨白如纸，瞳孔放大到极致，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绝望。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瞪着慕辰。
仿佛慕辰说出了世间最恐怖的咒语。
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照片的事……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巨大的恐惧彻底击垮了他。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端传来了脚步声和交谈声，似乎有其他同事正走过来。
周卫国猛地回过神，他极度惊恐地看了一眼走廊方向，又看了一眼慕辰，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愤怒，有绝望，还有一丝……疯狂的杀意？
他猛地收回手机，后退两步，声音变得异常嘶哑和冰冷，带着最后的、脆弱的权威：“你……立刻停职！回家待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接触任何案子！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完，他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的转身快步离开，背影仓皇而狼狈。
慕辰站在原地，看着周卫国消失的方向，心脏沉入无底深渊。
裂痕已经无法弥补。
猜忌和恐惧的毒药已经彻底生效。
周卫国被逼到了墙角，随时可能做出极端的事情。
而赵峰，那个隐藏更深的毒蛇，或许正在暗中欣赏着这一切，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
体内的炸弹冰冷地提醒着时间。
慕辰知道，他已经被彻底孤立，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风暴，即将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