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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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那场弥天阴谋的余波尚未散尽,万里之外,世界的另一个疮疤之地,时间已悄然滑过数月。

这里没有四季分明,只有永无止境的燥热和风沙,空气里永远漂浮着铁锈、硝烟、劣质燃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气味。一片广袤无垠、被战争和贫穷反复蹂躏过的荒芜戈壁中央,矗立着一个由锈蚀铁皮、破烂帐篷和粗糙水泥块胡乱拼凑而成的庞然大物—— “恶棍堡垒”(Fort Bastards)。

这里,是“地狱火”佣兵团(Inferno Mercenary Corps)的老巢。一个在全球灰色地带声名狼藉,令许多小国政府、正规军甚至同行都头疼不已的无法之地。它的名声,建立在毫无底线的任务完成率、令人发指的作战手段以及核心成员那一长串罄竹难书的反人类罪行上。

堡垒深处,一个原本用来堆放杂武器零件和空酒桶的仓库,如今被粗暴地改造了一番。空气浑浊,弥漫着机油、汗臭和变质牛奶的混合怪味。角落里,一个用报废防弹插板围起来的地方,铺着几张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兽皮,就成了一个婴儿的“窝”。

我们的主角,曾家的真龙,如今代号“零号”(Null)的小家伙,正躺在这个“窝”里。

他比几个月前强壮了许多,虽然依旧瘦小,但那双眼睛黑得惊人,里面没有寻常婴儿的懵懂和依赖,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纯粹观察力,冷静地倒映着这个扭曲的世界。

“哐当!”

仓库铁门被一脚踹开,巨大的声响让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血屠巴洛克那庞大的身躯堵住了门口的光线,他手里拎着一个军用水壶,里面晃荡着刚挤来的、不知是什么物种的鲜奶,腥气扑鼻。

“开饭了!小垃圾!”他吼叫着走过来,根本没有什么温柔哺喂的概念,粗鲁地捏开孩子的嘴,就将壶嘴塞了进去,猛灌一口。

小家伙被呛得剧烈咳嗽,奶汁从鼻孔里喷出来,小脸瞬间憋得通红。但他没有哭,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巴洛克,小手小脚因生理反应而挣扎着。

“啧,废物!喝奶都能呛死?”巴洛克嫌弃地骂了一句,随手用自己脏兮兮的袖子在孩子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力道大得差点把那小脖子擦断。“老子当年被炮震聋了耳朵,肠子流出来自己塞回去,还能单手换弹匣宰了半个排!你这点出息?”

他正骂骂咧咧,另一个声音阴恻恻地飘了进来。

“灌死了,我的新药找谁试去?”

门口,光线被另一个身影分割。来人极其瘦高,像一根竹竿挑着一件宽大的、沾满不明化学污渍的白大褂(如果那还能称为白色的话)。他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鼻梁上架着一副裂了纹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狭长而冰冷,看人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解剖样本。

“毒医”薛魇(Yue),地狱火的首席医官兼生化专家,一个能用路边野草调制出毁灭一个村庄的神经毒剂,也能用最高精尖的实验室器材提炼不出任何有用药物的疯子。

他手里拿着一支小小的注射器,里面是某种冒着诡异气泡的墨绿色液体。

“最新改良版,‘百苦藤’萃取物混合了耐抗生素超级细菌的代谢产物,理论上能极大刺激免疫系统和神经发育,副作用可能是间歇性全身剧痛、肌肉溶解或者大脑永久性损伤。”薛魇走到跟前,无视了巴洛克,直接扒开孩子的襁褓,对着那小屁股就扎了下去,动作熟练得令人发指。

液体推入。

几乎是瞬间,小家伙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细小的血管在他皮肤下狰狞凸起,颜色变成可怕的青紫。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剧烈的、无声的抽搐,黑眼珠几乎要翻到脑后去。

巴洛克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热闹,甚至还点评了一句:“嘿,这次反应比上次剧烈,有进步!看来死不了!”

薛魇面无表情地记录着数据,像是在做一个无关紧要的实验笔记:“耐受度提升17.3%。骨骼密度和肌肉纤维似乎有异常增强迹象。很有趣…这具实验体的基础素质远超预期。”

剧烈的痛苦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小家伙瘫软在兽皮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只剩下细微的喘息。

就在这时,第三个人出现了。

他甚至没有走门,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仓库内侧的阴影里,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一身没有任何标识的暗色作战服,包裹着精悍如猎豹的身材,脸上涂着凝固的泥污,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睛,看久了仿佛会被吸进一片绝对的死寂和虚无。

“影杀”缄默(Mute),地狱火的战术顾问和暗杀大师,一个连巴洛克和薛魇都不愿意轻易招惹的存在。据说他开口说话时,就是死神点名的时候。

他没有看孩子,也没有看另外两人,只是目光扫过仓库角落几个被飞虫困扰的腐烂水果。下一秒,几道寒芒闪过。

笃笃笃!

三枚边缘磨得锋利的废弃铁片,精准地将三只苍蝇钉死在了后面的木柱上,蝇尸完好无损,排列成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

他的目光这才落到刚刚经历完一场折磨、虚弱无比的孩子身上。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生命,而是在评估一件武器的胚料。

片刻的死寂。

突然,缄默动了。他身影一晃,如同瞬间移动般出现在兽皮边,一根手指,快如闪电地点向婴儿的眉心——那是最本能的杀戮技起手式,试探反应,直指要害!

虚弱中的婴儿,在那根蕴含着冰冷杀意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刹那,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没有格挡(也无法格挡),而是猛地扭开头,同时,一只小手胡乱地抓向缄默的手腕,小短腿拼命蹬向对方的手臂!

动作毫无章法,软弱无力。

但对于一个几个月大、刚刚经历完生化折磨的婴儿来说,这种基于本能的、面对致命威胁的应激反应,已经堪称奇迹。

缄默的手指在离眉心半厘米处停住。他那万年不变的死寂眼神里,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收回手,什么也没说,转身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哈!”巴洛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用力拍打着大腿,“看到没!这小崽子!老子捡到宝了!这他妈是本能!顶级掠食者的本能!”

薛魇推了推裂痕的眼镜,镜片上闪过诡异的光:“神经系统对致命威胁的反馈速度超常。可以作为‘恐惧耐受’和‘杀戮反射’培养的重要参考样本。”

巴洛克兴奋地又灌了一口壶里的“奶”,然后把剩下的粗暴地塞给孩子:“喝!给老子快点长!长结实点,好挨揍,也好…早点给老子扛枪!”

小家伙躺在冰冷的兽皮上,黑眼珠缓慢地转动,倒映着仓库顶棚漏下的、昏黄摇曳的光晕,还有三个逐渐离去、扭曲如魔神般的背影。痛苦、冰冷、粗暴、以及那瞬息间的致命杀机…这一切,构成了他对这个世界最初的、也是最深刻的认知。

没有温柔,没有怜悯,只有最赤裸裸的弱肉强食和最野蛮的生存法则。

他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腥膻的奶渍,又或许是之前痛苦时咬出的血沫。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依旧没有任何泪光,只有一种近乎原始的、冰冷的吸收和适应。

在这片恶土之上,一颗被诅咒的种子,正以一种背离所有常理的方式,顽强而扭曲地,扎下了它的根须。

炼狱的初啼,无声,却已震动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