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头痛。

像是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磨盘里,碾碎了又粗暴地捏合,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狂跳。林风挣扎着撑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昏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灰尘、霉烂的木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气。

他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下垫着的薄薄草席硌得骨头生疼。头顶是低矮、歪斜的房梁,黑黢黢的,结满了蛛网。几缕惨淡的光线从糊着破油纸的窗户缝隙里挤进来,勉强照亮这间不足十平米的陋室。墙角堆着些看不清形状的杂物,覆着厚厚的灰尘。

这不是他的出租屋。

意识像沉船后的碎片,缓慢地、艰难地拼凑。最后的记忆是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还有身体被狠狠抛飞的失重感……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穿越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炸响:

【叮!检测到适配灵魂波动……绑定成功。】

【宿主:林风(编号:742)】

【系统类型:终极反派培育系统(代号:湮灭)】

【终极任务发布:毁灭当前世界。任务时限:无限制。任务失败惩罚:灵魂湮灭。】

林风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太急,眼前瞬间一黑,金星乱冒。他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毁灭世界?灵魂湮灭?

开什么星际玩笑!

他,林风,一个遵纪守法、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二十一世纪好青年,最大的“恶行”大概就是上班摸鱼和点外卖不给好评,现在居然被一个听起来就丧心病狂的系统绑定了,还勒令他去当灭世大魔王?

“等……等等!”林风在脑子里咆哮,“系统!湮灭!你出来!搞错了!绝对搞错了!我这种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大好青年,怎么可能去毁灭世界?你是不是抓错人了?隔壁老王……不,隔壁玄幻片场那个一脸反派相的大佬才适合你啊!”

脑海深处一片死寂。那个自称“湮灭”的系统,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连个涟漪都没给他。只有那行冰冷的、血红色的任务提示,固执地悬浮在他的意识里,散发着不祥的光。

【终极任务:毁灭当前世界。】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扎得他灵魂生疼。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林风颓然地倒回硬板床上,后脑勺磕在粗糙的木头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抬起手,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双骨节分明、却布满细小伤痕和薄茧的手。这不是他的手。他的手指因为常年敲键盘,指腹有一层薄茧,但绝没有这些细碎的、像是被利器或粗糙绳索磨出来的痕迹。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扑到角落里一个积满灰尘、边缘豁了口的破水盆前。浑浊的水面勉强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年轻,大概十七八岁,眉眼清秀,甚至带着点未脱的稚气。脸色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苍白,嘴唇干裂。唯独那双眼睛,此刻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瞪得溜圆,漆黑的瞳孔深处,倒映着水盆里那张同样惊惶失措的脸。

这张脸,陌生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熟悉感。林风猛地记起,这不就是他昨晚熬夜追更的那本狗血玄幻小说《九霄神帝》里,开篇第一章就领了盒饭、被主角随手拍死的同名龙套炮灰吗?

书里的“林风”,一个身世成谜、寄人篱下、性格懦弱、在家族里连下人都能踩两脚的可怜虫。唯一的作用,似乎就是用他的死,来引出主角第一次装逼打脸的高光时刻。

他不仅穿越了,还穿成了个活不过三章的炮灰?这还不够,还绑定了这么个催命符一样的系统?

双重打击之下,林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他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按住胸口。那里,心脏的位置,隔着粗糙的麻布衣衫,能清晰地摸到一道狭长、凸起的疤痕。原主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混乱的涟漪——冰冷的刀锋刺入皮肉的剧痛,粘稠温热的血液浸透衣衫的触感,还有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刻骨仇恨的眼睛……

这具身体的原主,似乎也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伤……是谁留下的?为了什么?

【警告!检测到宿主存在强烈抵触情绪及消极怠工倾向!启动强制矫正程序!】

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新手引导任务发布:】

【任务目标:于72小时内,击杀目标人物——柳青青(身份:城东柳记花铺少女)。】

【任务描述:清除潜在威胁因子,迈出反派征途第一步。目标人物坐标已标记。】

【任务奖励:反派点数100点(可用于系统商城兑换)。】

【任务失败惩罚:初级灵魂灼烧(持续24小时)。】

嗡——

林风眼前猛地一花,视野被强行切换。一张清晰无比的人物影像图,如同最先进的AR投影,直接覆盖在他的视网膜上。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裙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她正蹲在一簇开得灿烂的野雏菊旁,小心翼翼地用草绳将它们捆扎成束。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的眼睛很大,像林间初生的小鹿,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此刻,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对着“镜头”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涩、却又无比干净温暖的笑容。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盛满了阳光。

影像下方,猩红刺眼的倒计时数字开始跳动:71:59:58……

同时,一个冰冷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虚拟选项框弹了出来:

【是否接受新手引导任务?】

【是 / 否】

林风僵在原地,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连血液都似乎冻结了。那张纯真无邪的笑脸,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在他的心上。

杀她?

三天之内,亲手杀死这个在阳光下对着雏菊微笑的、眼神清澈得像山泉一样的卖花少女?

就因为她是所谓的“潜在威胁因子”?就因为那个疯子系统要把他培养成灭世的反派?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林风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盯着那个“是/否”的选项框,瞳孔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抗拒而微微颤抖。

灵魂灼烧?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更清楚,一旦他点了“是”,哪怕只是虚与委蛇,他手上就真的会沾上无辜者的鲜血。他就真的踏上了那条被系统规划好的、通往深渊的不归路。

不!

绝不!

一股近乎蛮横的意志从灵魂深处爆发出来,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恐惧和恶心。他不能屈服。他得活下去,但他绝不能用别人的血,尤其是这样一个无辜少女的血,来铺自己的路。

“湮灭!”林风在意识里低吼,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我接受任务!”

【指令确认。新手引导任务已接受。倒计时开始:71:58:37。】

系统的提示音依旧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林风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戾气似乎也随之被强行压了下去。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沉静下来,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他不再看那倒计时,也不再想那惩罚。他走到那张破旧的木桌旁,桌上放着一个油纸包,是他昨天用身上仅剩的几个铜板买的——一串红艳艳、裹着晶莹糖壳的山楂糖葫芦。

他拿起那串糖葫芦,指尖传来冰糖微凉坚硬的触感。阳光下,糖壳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目标坐标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城东,柳记花铺。

林风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适应了一下光线,然后迈步走了出去,身影融入陋巷斑驳的光影里。

城东的街道比林风居住的贫民区要热闹许多。青石板路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空气里飘荡着糖炒栗子的甜香、炸油糕的焦香,还有各种香料混杂的气息。

循着系统地图的指引,林风拐进一条相对安静些的支巷。巷子尽头,一株老槐树投下大片浓荫,树旁支着一个简陋却干净的小摊。几块木板搭成的架子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束束鲜花。有沾着晨露的野菊,有香气清幽的栀子,有颜色娇艳的月季,更多的是叫不出名字、却开得生机勃勃的野花。花束都用柔软的草绳仔细捆扎好,摆放得整整齐齐。

一个穿着碎花布裙的少女正背对着巷口,踮着脚尖,努力想把一束新采的、带着长长藤蔓的紫色小花挂到架子最高处。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跳跃的光斑。

是她。柳青青。

林风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收紧了一下。他强迫自己放轻脚步,慢慢走近。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柳青青挂好花束,转过身来。看到站在几步开外的林风,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认出了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毫无防备的、带着点羞涩的笑容。

“啊,是你呀。”她的声音清脆,像山涧敲击鹅卵石的溪水,“昨天你在我这儿买过花呢。”她指了指架子上一束用淡蓝色野花扎成的小花束。

林风想起来了。昨天他刚穿来,浑浑噩噩,在街上乱走,路过这花摊时,鬼使神差地买下了那束花。或许是因为原主残留的情绪?或许只是被这摊子上的生机所吸引?他自己也说不清。

“嗯。”林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点,举起手中那串在阳光下红得耀眼的糖葫芦。

“这个,”他把糖葫芦往前递了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请你吃。”

柳青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着,目光在那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和林风脸上来回移动,脸颊微微泛红。“给……给我的?”她有些不确定地问,手指下意识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裙角。

“嗯。”林风点点头,又往前递了递,“刚买的,很甜。”

少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过那红艳艳糖壳的诱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过了糖葫芦。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林风的手,冰凉。

“谢谢……”她小声说,低头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露出那两个浅浅的梨涡。

林风看着她小口咬下一颗裹满糖衣的山楂,满足地眯起眼睛,腮帮子微微鼓起的样子,心底那片冰冷的、被绝望和任务压得喘不过气的角落,似乎被这细微的、带着甜味的画面,轻轻撬开了一丝缝隙。

他深吸了一口气,巷子里带着花香的空气涌入肺腑。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此刻的身影——一个穿着粗布衣衫、面色苍白、眼神复杂的少年。

“糖葫芦甜吗?”他问,声音放得很轻。

柳青青用力点头,嘴里含着山楂,含糊不清地说:“嗯!好甜!”

林风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然。他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那……小妹妹,跟哥哥去拯救世界吗?”

柳青青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巨大的困惑,微微歪着头,像一只听到了奇怪声音的小动物。

“拯……拯救世界?”她重复着这个对她而言宏大得近乎荒谬的词语,小小的眉头困惑地蹙起,“哥哥,你在说什么呀?世界……需要拯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