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沉默地行进在古老隧道系统的更深处。
疤脸打头,矿灯的光柱在前方无尽黑暗中撕开一道有限的口子,冰冷的光线滑过冰冷、光滑、非金非石的甬道内壁,反射出微弱的光泽。紧随其后的是那个代号“血匕”的瘦高男人,他像一只警惕的猎犬,脚步轻盈,身体微微前倾,感官似乎全部打开,不断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阴影。接着是研究员“博士”,他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手臂上一个微型数据屏,上面流动着复杂的波形和数据,嘴里依旧念念有词,对外界环境似乎并不太关心。背着狙击枪的女人“夜莺”走在第四位,她的动作精准而安静,如同在黑暗中滑行,目光稳定地覆盖着队伍的后方和侧翼。壮汉“堡垒”沉重的动力外骨骼脚步落在最后,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在幽闭空间中回荡,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或者说压抑)的稳定感。
萧辰和坤坤被安排在队伍中间,一个相对受保护但也最被动的位置。
耳麦里一片寂静,只有极其轻微的电流嘶声和每个人压抑的呼吸声。空气中的味道变得更加复杂,除了原有的臭氧和尘霉味,渐渐混入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微甜的腥气,像是某种生物大量聚集后产生的信息素,又像是某种有机体缓慢腐烂的味道。
隧道开始出现弧度,不再是笔直向前。两侧墙壁上那些嵌入式的面板和接口越来越多,有些甚至还能看到极其暗淡的、仿佛呼吸般明灭的指示灯,颜色是诡异的幽绿或暗红。萧辰怀里的能量感应计指针开始出现轻微的、持续的摆动,不再是完全静止,蓝色的光芒也微微加深。
坤坤变得愈发不安,喉咙里持续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不再是警惕,而是带着一种明显的焦躁,它时不时用爪子刨一下光滑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安静点,小家伙。”血匕头也不回,声音通过耳麦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萧辰轻轻拍了拍坤坤的脑袋,示意它镇定,但自己的心也提了起来。他的感知远比普通人敏锐,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环境……正在变得“活跃”起来。不是声音,不是景象,而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渗透进墙壁深处的、极其缓慢却确实存在的……“蠕动”感。仿佛他们正走在一个巨大生物的肠道里。
又前进了大约半个小时,隧道开始向下倾斜的角度变得更加明显。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闸门状结构,但早已锈蚀损坏,扭曲着半敞开着,边缘残留着巨大的、非利器造成的撕裂痕迹。穿过这道破损的闸门,眼前的景象让萧辰呼吸一窒。
隧道的材质彻底改变了。不再是那种光滑冰冷的复合材料,而是变成了某种……暗红色的、布满粗大蜿蜒血管状凸起和粘稠液膜的生物组织!这些组织覆盖了原有的墙壁、天花板和地面,微微起伏搏动着,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甜腥气。光芒照射上去,能看到半透明的膜下似乎有浑浊的液体在缓慢流动。地面变得湿滑粘腻,踩上去发出“噗叽”的轻微声响。
这里的光源不再是他们的矿灯,而是来自于镶嵌在肉壁上的无数发出幽绿色或惨白色光芒的菌落和囊肿状物体,它们如同恶毒的星辰,将整个甬道映照得光怪陆离,阴森可怖。
能量感应计的指针猛地跳到了黄色区域,并且剧烈地颤抖着!
“妈的,‘活性甬道’!比预想的蔓延范围更大了!”血匕低声咒骂了一句,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和一把紧凑型冲锋枪。
“博士,读数!”疤脸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加快了些。
“生物活性指数飙升!能量波动混乱,有强烈干扰!小心,这里可能存在……”博士的话还没说完。
异变陡生!
侧面一处肉壁突然剧烈鼓胀,然后猛地破裂!一股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淡黄色酸液如同高压水枪般喷射而出,直射队伍中间的博士!
速度太快,距离太近!
“小心!”萧辰只来得及喊出一声,下意识地想拉博士一把,但根本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最后方的堡垒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金属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符的速度,瞬间挡在博士侧前方!
嗤——!!!
恐怖的腐蚀声响起!大部分的酸液猛烈地浇灌在堡垒动力外骨骼的胸甲和左臂上!高强度合金甲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起浓密的白色泡沫和白烟,迅速被蚀穿、软化、变形!甚至有一部分溅射到了堡垒裸露的颈部护甲上,发出可怕的“滋滋”声!
堡垒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外骨骼左臂的液压系统发出刺耳的故障声,冒出一股黑烟,整条机械臂无力地垂落下来。但他岿然不动,如同真正的堡垒,硬生生扛住了这致命一击。
几乎在同一时间,夜莺的狙击枪响了!不是震耳欲聋的轰鸣,而是极其低沉短促的“噗”一声!一枚特制的穿甲燃烧弹精准地射入了那处破裂的肉壁深处!
砰!内部传来一声闷爆,火光一闪而逝,那处肉壁迅速焦黑碳化,停止了蠕动和分泌。
“左侧安全!”夜莺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枪口已经移向下一个可能产生威胁的区域。
“堡垒?!”疤脸急问。
“死不了……左臂废了,颈部轻度灼伤……妈的,这酸液穿透力太强了……”堡垒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痛楚和愤怒的嘶哑。他右臂抬起,外骨骼附带的转轮机枪旋转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蓄力声,死死盯着周围的肉壁。
博士惊魂未定,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狂热地盯着扫描仪上疯狂跳动的数据:“不可思议!主动防御机制!酸液分泌器官与感知组织完美嵌合!这生物改造水平……”
“闭嘴,博士!记录你的数据,别说废话!”血匕厉声打断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更多的肉壁开始不规律地鼓胀,仿佛有无数东西在下面蠕动,准备破壁而出。
“不能停留!快速通过!”疤脸果断下令,“堡垒,还能撑住吗?”
“能!”堡垒低吼一声,迈开沉重的步伐,受损的外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队伍再次移动,速度加快。每个人都将武器握在手中,紧张地注视着两旁不断起伏、随时可能爆发出致命攻击的活性肉壁。
噗!又一团酸液从头顶喷射而下,被夜莺提前预警,众人惊险躲过,酸液落在地上,迅速腐蚀出一个冒着白烟的小坑。
嗖!一支骨白色的、顶端如同钻头般的尖锐骨刺从侧面肉壁闪电般射出,直奔血匕!血匕反应极快,一个狼狈的侧滚躲开,骨刺深深钉入对面的肉壁,尾端还在微微颤动。
坤坤发出尖锐的警告声,猛地用爪子刨击左前方的一处地面。萧辰立刻意识到不对,大喊:“脚下!”
话音刚落,他示警的那块地面肉膜突然塌陷,露出一个布满利齿的陷阱般的口器!幸好众人得到预警,及时跳开。
萧辰的能量感应计指针疯狂摇摆,颜色在黄色和淡红色之间闪烁。这里的危险无处不在,来自四面八方!
“这样不行!太被动了!”血匕一边开枪点射掉一个刚刚鼓起的酸液囊,一边吼道,“必须清理掉这段路的‘攻击性器官’!”
“怎么清理?火力覆盖会引发更大范围的活性化甚至坍塌!”疤脸否决道。
“用这个!”博士突然从包里掏出几个圆盘状的金属物体,“高爆吸附性地雷!设定延迟起爆,吸附在活性最强的节点上,炸断它们的能量和物质传输通道!”
“快点!”疤脸没有犹豫。
博士迅速设定好两个地雷,血匕如同灵猿般窜出,精准地将地雷投掷并吸附在两处剧烈搏动的肉壁节点上。
“跑!”
队伍发足狂奔!
轰!轰!
身后传来两声沉闷的爆炸,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血肉碎块和粘液扑面而来!整个甬道剧烈震动,肉壁如同受伤的巨兽般疯狂抽搐痉挛,更多的酸液和骨刺胡乱喷射!
爆炸暂时瘫痪了那段甬道的攻击性,但也显然激怒了这片“活”的区域。
“快!前面有岔路!”疤脸的矿灯照亮了前方,肉壁甬道在这里分成了左右两条,结构似乎恢复了一些冰冷的金属质感,活性化程度明显降低。
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队伍即将冲出这片地狱般的活性区域时,异变再起!
右侧一条原本不起眼的、被肉膜半封住的细小分支管道里,毫无征兆地闪电般射出一条惨白色的、布满吸盘的触手!它的目标不是任何人,而是直取队伍中看起来最弱小、防护最差的——坤坤!
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甚至超过了夜莺的反应速度!
“坤坤!”萧辰瞳孔骤缩,想也不想,猛地将身边的坤坤向自己身后一拽,同时另一只手挥起那根磨尖的钻杆狠狠砸向触手!
啪!
钻杆砸在触手上,却如同砸中了坚韧无比的橡胶,只让它稍微偏了一下方向!触手前端猛地张开,露出里面一圈圈螺旋排列的、闪烁着生物电火花的尖锐牙齿,依旧朝着萧辰的小腿缠来!
就在这时!
一道庞大的黑影猛地撞了过来!
是堡垒!他用完好的右臂和庞大的身躯,硬生生将萧辰和坤坤撞离了原地!
噗嗤!
惨白的触手没能缠住萧辰,却如同最锋利的长矛,瞬间刺穿了堡垒动力外骨骼腰侧一个因为酸液腐蚀而变薄弱的连接处!直接没入了他的体内!
“呃啊——!”堡垒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不!!!”血匕目眦欲裂,手中的冲锋枪疯狂开火,子弹倾泻在那条触手上,打得粘液飞溅,却无法立刻将其打断!
夜莺的狙击枪再次响起,精准地打在了触手与肉壁连接的根部!
触手剧烈抽搐一下,猛地缩回了管道深处,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创口和……被带走了一大块组织的堡垒。
堡垒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动力外骨骼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巨响。鲜血如同泉涌般从他腰侧的破口喷溅出来,迅速染红了粘稠的地面。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嗬嗬的倒气声,那只完好的独眼望着昏暗的穹顶,充满了痛苦和不甘,很快,光芒便迅速黯淡下去。
死了。
这个如同堡垒般强壮可靠的男人,为了保护一个临时加入的陌生人和他的御兽,瞬间减员。
队伍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肉壁轻微蠕动和血液流淌的可怕声音。
血匕冲到堡垒身边,探了探他的颈动脉,随即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发出压抑的怒吼。
博士愣在原地,看着扫描仪上代表生命信号的剧烈波动然后瞬间变成一条直线,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夜莺缓缓放下狙击枪,面具般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握枪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疤脸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堡垒的尸体,又看了一眼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的萧辰和在他脚下焦躁低鸣的坤坤,声音嘶哑而冰冷:
“没时间哀悼。带上能用的装备,快走!这里的动静会把更多东西引来!”
残酷的地下世界,第一次向萧辰展露了它毫不留情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