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放学铃响,艾斯顿学院门口车水马龙。

云清澜站在自家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旁,怀里抱着那只通体乌黑的小煤球。

平日里处理学生会事务游刃有余、冷静自持的副会长,此刻看着怀里这个软乎乎、偶尔还发出微弱“咪呜”声的小生命,第一次显露出几分茫然和手足无措。

时义阳背着书包跟在他身后,看到云清澜这副难得一见的“僵硬”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他走上前,二话不说,利落地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仔细地铺在副驾驶的真皮座椅上。

“放这儿吧,”时义阳指了指铺好的外套,语气轻松,“它很乖的,不会乱抓乱咬。”

云清澜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小煤球放到铺着校服外套的座位上。

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新环境的柔软和安全,只是轻轻嗅了嗅,便蜷缩起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黑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车内。

云清澜绕到驾驶座,拉开车门坐进去。

他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准备出发去宠物医院。

然而,旁边副驾驶的位置却空着。他侧头看向站在车外的时义阳,眼神带着询问。

“你不和我一起去?”云清澜问。毕竟这小猫是时义阳托付给他的。

时义阳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才反应过来,立刻点头:“哦!对!一起去!”

他动作麻利地拉开副驾驶的门,一屁股坐了进去,顺手还把车门关得“嘭”一声响。

云清澜:“……”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目光扫过旁边那个理所当然坐进来的身影。

他本意只是问对方是否同行,没打算让他坐副驾……毕竟,他的副驾驶位,除了家人,极少有人坐。

“怎么了?”时义阳系好安全带,察觉到云清澜短暂的沉默,转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纯粹的疑惑,显然没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有什么不妥。

“……没事。”云清澜收回目光,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连他自己都难以解释的异样感,发动车子驶离了校门口。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小煤球在时义阳铺好的校服上睡得安稳。

宠物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弥漫。

医生仔细检查了小黑猫,又询问了来历和一些基本情况。

“小家伙有点营养不良,还有点轻微的体外寄生虫。”

医生推了推眼镜,温和地说,“它太小了,最好先留在我们这里观察调理几天,把疫苗和驱虫都做了,等它状态稳定了,你们再过一段时间来接它走,这样对它更好。”

时义阳立刻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好的医生,麻烦您了!”

他凑近笼子,隔着栏杆,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小煤球的鼻尖,声音放得很轻很软:“煤球乖,要听医生的话,好好吃饭,过段时间爸爸就来接你回家哦。”

小煤球似乎听懂了,用小脑袋蹭了蹭时义阳的手指,“咪呜”了一声,乖乖地趴在笼子里,黑亮的眼睛信赖地看着他。

宠物医院门口,暮色四合。

云清澜看着时义阳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医院大门,脸上还带着点对小煤球的担忧和不舍。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口道:“上车,送你回去。”

时义阳情绪有些低落,点点头,报出了一个地址:“御景湾,A区8号。”

云清澜拉开车门的动作顿住了,他倏地转头看向时义阳,向来平静无波的眼底清晰地闪过一丝愕然:“你也住御景湾?” 那个以安保森严和顶级私密性著称、住户非富即贵的顶级别墅区?

“对啊,”时义阳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系好安全带,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你也住那啊?那真是太巧了!” 他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为这意外的巧合。

云清澜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心里却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该说不说,这巧合……未免也太巧了点。

御景湾那么大,偏偏是邻居?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旁边正低头看手机的时义阳,少年侧脸的线条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御景湾,A区。

云清澜的车缓缓驶入熟悉的林荫道,最终停在了相邻的两栋风格迥异的别墅前。

云清澜的是7号,现代简约风格,而时义阳的8号则带着些欧式古典的韵味,只是此刻,8号别墅的铁艺大门前,气氛却异常紧张。

车子刚停稳,时义阳脸上的轻松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猛地推开车门,怒气冲冲地跳下车,对着大门前几个正指挥着工人试图撬开侧门锁的人影厉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几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回头。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艳丽、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她看到时义阳,非但没有慌乱,反而扬起一个夸张又虚假的笑容,扭着腰肢走过来:“哎呀,义阳回来啦?别紧张嘛!是你爸爸说,我们以后也要搬进来一起住,我就想着提前过来,把这院子好好装扮装扮,给你和你爸爸一个惊喜呀!就是……这钥匙还没拿到手,我们只能先想办法进去看看嘛。”

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撬别人家门锁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时义阳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指着那扇被撬得有些变形的侧门,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带着一丝颤抖:“谁给你的权利?!这是我妈妈的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跟那个畜生有什么关系!给我滚出去!”

他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小豹子,浑身炸毛。

那女人被他骂得脸色一变,随即又强装镇定,捂着嘴“咯咯”笑起来,眼神却变得刻薄:“时义阳!你还真当自己是以前那个呼风唤雨的小少爷呢?看清楚点!

我现在可是时家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我儿子才是时家未来的继承人!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这么没大没小!” 她挺直了腰板,试图用身份压人。

“呵!”时义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满是鄙夷和不屑,“当家主母?就凭你?一个靠爬床上位的玩意儿也配说自己是当家主母?你看看哪个豪门世家的主母是你这副尖酸刻薄、上不了台面的泼妇模样!”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锋利,毫不留情。

“你……!” 女人被戳中痛处,气得浑身发抖,妆容都扭曲了,扬手就要打过来。

“怎么了?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一个略显威严的中年男声响起。

一个穿着考究西装、梳着背头的中年男人从另一辆刚停稳的豪车上下来,正是时义阳的父亲。

他皱着眉头走过来,先是安抚性地搂住了气得发抖的女人,随即目光严厉地看向时义阳,二话不说,抬手就狠狠扇了时义阳一个耳光!

“啪!”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别墅区显得格外刺耳“怎么和你妈妈说话呢。”’

时义阳被打得偏过头去,白皙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指印。

他猛地转回头,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死死盯着他所谓的父亲:“呸!我妈妈姓沈,可不姓柳!你也配提她?”

时父被他眼中的恨意刺得心头一凛,随即又恼羞成怒:“你!”

时义阳不再看他,目光转向旁边一脸为难、不知所措的物业安保人员,语气冰冷地质问:“你们物业是怎么做事的?怎么会把陌生人放进来撬业主的门锁?!”

安保人员额头冒汗,支支吾吾:“时、时先生……他们说他们是您的父母,是这家的主人……这……我们也是按规定确认了身份才……” 他看向时父,显然是被时父的身份唬住了。

时父看着眼前这栋气派豪华、明显价值不菲的别墅,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贪婪和算计。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试图缓和语气,带着点虚伪的安抚:“行了义阳,别闹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像什么话,爸爸就是想让你柳阿姨提前过来看看,把院子修整修整,过段时间我们一家人好搬过来一起住,热热闹闹的多好……”

“你在做什么白日梦?!” 时义阳弯腰捡起刚才被扔在地上的书包,拍掉灰尘,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冰冷,“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房子!跟你,跟你们,没有一毛钱关系!房产证上清清楚楚写着我的名字!我凭什么让你们搬进来?想都别想!现在,立刻,带着你的人,给我滚!”

时父被他这斩钉截铁的拒绝噎得脸色铁青,刚想发作——

“在门口折腾什么呢?怎么还不进去?” 一个清冷疏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

云清澜不知何时已经从车上下来,正站在车旁。

他身姿挺拔,穿着艾斯顿的校服,外面随意地套着一件质感极好的深灰色大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这话,显然不是对时家那群人说的,而是对着时义阳。

时义阳看到云清澜,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没事,解决了,马上就让他们滚蛋。” 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时父和那个女人。

时父在看到云清澜的瞬间,脸上的怒容立刻僵住,随即迅速换上了一副近乎谄媚的笑容,快步迎上去:“啊!是云少!好巧好巧!您也住在这儿?真是太有缘分了!我们也是刚搬来……” 他试图拉近关系。

云清澜的目光甚至没有完全落在时父身上,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路边的石子。

他语气毫无波澜,直接打断了时父的套近乎:“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时义阳身后的别墅,“这不是他的房子吗?”

时父脸上的笑容僵住,有些尴尬:“这个……我们这不是一家人嘛,他的房子就是……”

“哦?是吗?”云清澜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怎么听说,时家那位一直在国外‘静养’的小儿子,在回国后的第二天,就被‘某些人’迫不及待地撵出了时家的主宅?” 他刻意加重了“静养”和“某些人”几个字。

时父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边那个姓柳的女人,更是被云清澜那冰冷的目光一扫,吓得缩了缩脖子,刚才的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字也不敢吭。

云清澜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时义阳,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时总,天色不早了,你不休息,请不要打扰我们邻居休息。”

他刻意强调了“邻居”二字,划清了界限,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是站在时义阳这边的。

时父额头渗出冷汗,连声道:“是是是,云少说的是,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他哪里还敢纠缠,狠狠瞪了时义阳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云清澜,赶紧拉着那个女人,带着那几个工人,灰溜溜地钻进车里,迅速驶离了御景湾,物业安保人员也如蒙大赦,赶紧溜走。

别墅门口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昏黄的路灯光晕。

时义阳看着那几辆车消失在拐角,紧绷的身体才彻底松懈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转头看向云清澜,声音有些沙哑:“……谢了。” 这句感谢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云清澜的目光落在他红肿的左脸上,那清晰的指印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家里有药吗?”

时义阳下意识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扯到伤处,疼得“嘶”了一声,摇摇头:“没有。” 他一个人住,根本不会备这些东西。

云清澜没再多说,直接转身走向自己家的大门,输入密码开门,然后侧身:“进来吧。”

云清澜的别墅内部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纤尘不染,透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和他本人一样。

客厅里,云清澜拿来了医药箱。

他看着时义阳笨拙地拧开药膏盖子,试图对着玄关的镜子给自己上药,结果因为角度问题,药膏涂得歪歪扭扭,还疼得龇牙咧嘴。

云清澜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几步走过去,直接从时义阳手里拿过了药膏和棉签。

“……” 时义阳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别动。” 云清澜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带着惯常的命令式口吻。

他微微俯身,一手轻轻捏住时义阳的下巴,固定住他的脸,另一只手拿着沾了药膏的棉签,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但非常精准地涂抹在那片红肿上。

冰凉的药膏接触到皮肤,带来一丝刺痛后的舒缓。

两人离得很近,时义阳甚至能闻到云清澜身上干净的、带着淡淡冷冽气息的味道。

他有些不自在地想偏头,却被云清澜的手指稳稳地固定着。

“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云清澜一边涂药,一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这语气像是嘲讽,又像是单纯的疑问。

时义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撇撇嘴:“我之前打架受了伤,都是直接去医院的,谁管这些。” 语气里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随意。

云清澜没接话,只是换了一根干净的棉签,继续涂抹。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药涂好了。云清澜松开手,将用过的棉签丢进垃圾桶,盖上药膏盖子。

“那人是你爸?” 云清澜将药膏放回医药箱,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时义阳摸了摸涂了药后凉丝丝的脸颊,眼神黯了黯,点点头:“嗯。”

“就那人还能当上时家家主?” 云清澜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虽不常在商界露面,但圈子里的事,尤其是时家当年那点破事,并非全然不知。

时义阳沉默了几秒,眼神渐渐变得空洞而冰冷,仿佛陷入了某种不堪回首的记忆里。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家主……呵,那位置,是我妈妈帮他坐上去的,用沈家的资源,用沈家的声望,可惜啊,我妈妈大概到死都不知道,在她辛苦怀着我的第二个月,她深爱的丈夫,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爬上了别的女人的床。”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寒,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云清澜拿着药箱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虚伪的安慰。

有些伤口,不需要反复撕开。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客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药涂好了。”云清澜打破了沉默,将医药箱合上。

时义阳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脆弱从未存在过。“谢了,药膏钱……”

“不必。”云清澜打断他。

时义阳也没坚持,点点头:“那我回去了。” 他拿起自己的书包,走向门口。

云清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挺拔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夜色。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云清澜一个人。

他低头,看着茶几上那个打开的医药箱,里面还放着那管刚用过的药膏。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有些烦躁地合上医药箱。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