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说时迟那时快,蛟王一挥衣袖,便出现在了试炼台最上端,眸光微沉,极具威严的视线扫视众人。

众人俯首行礼,他只是淡淡点头,下一刻,冷如利刃的视线直直扫向宁昭。

宁昭顶着那道慑人的视线,额前有冷汗滑落,但语调依旧不卑不亢:“禀告王上,我不曾修炼过魔功。”

“嗯?”蛟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上扬语气,嘴角也含了一丝笑意。

宁昭的心提到嗓子眼,正不明所以间,蛟王突然抬手,一道巨大的力量将他吸到空中,再重重地抛落到地上。

宁昭闷哼一声,胸腔阵痛,只觉得四肢发麻,他抬眼向上望去,就看到蛟王冷冰冰的下颌弧度,以及嘴边的邪笑。

他无须附身,手臂一抬,宁昭就感到一双无形的大手钳制住他的喉咙,呼吸声碎成一片片,整个人绷成一道弓。

宁昭不由得伸手捂住自己的颈脖,只是那道力道越收越紧,如铁箍收束,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喉骨断裂的声音,一张俊丽面庞已经憋得青紫,眼前仿佛炸开无数的黑斑,耳道里灌满了自己发出的“嗬嗬”气音。

一时间,所有的不甘、愤怒、痛苦都抽离了,只余悲戚与茫然,视线开始模糊,世界变成了一片皑皑白光,宁昭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水珠划过自己的脸颊,滴落在他捂住咽喉的手背上。

那是……他的眼泪吗?

时间仿佛静止了,喉间的窒息感越发强烈了,宁昭的求生意识也随着死亡气息的到来而渐渐消沉。

就在宁昭绝望地闭上眼睛之时,蛟王突然松了力道,他便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摔落在地上,大量的空气灌入破碎的咽喉,刺激得他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喉间震出,胸腔如刀割般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潮湿的血腥味。

宁昭脖间青筋暴起,额角的冷汗不断滴落,他抬手死死地攥住自己的衣襟,指尖微微颤抖着,试图抚平错乱的呼吸,上好的布料已被他捏出了皱痕。

他抬首的动作极慢,被冷汗打湿的发丝凌乱地铺在脸颊上,一双眼睛黑得瘆人,此刻宛如淬了毒的利刃,一寸一寸地刮过蛟王的脸,恨意深入骨髓,下一刻又飞快地垂下眼睫,遮去自己的情绪。

他不明白为何蛟王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对他处刑,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真正感受到了杀意,他分明已经辩解说自己不是,他也并未查证,便随意动刑。

难道力量强大,就可以不辨是非地迫害么?原来在力量强大的人面前,他不过如蝼蚁一般微小,就连性命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

“您并未查证,便认为我是魔修。”宁昭开口,声音沙哑,像是划过粗糙纸面的摩擦声,他的呼吸依然不稳,但并不阻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是不是只要您屈指一弹,便能冤打成招了?”

“我从未承认过,我是魔修,我也从未接触过什么魔功!”

宁昭的愤怒已然压抑不住,说到最后更是破了音,字字句句都夹着泣血的悲鸣,说到最后已经不似人声,倒像困兽濒死前的哀嚎,已经听不出原来宛如铜铃般的清脆嗓音。

尽管他知道面前这位是蛟族的权力最高者,弹指一挥间便能决定他的生死,他还是不甘,更是想不通,自己勤学苦练这么久为何突然成了一场笑话。

蛟王并不在意他这说得上是大不逆的怀恨视线,这种眼神他在很多濒死之物身上都看到过,他并不关心,宁昭的生命都全然掌握在他的手上,如果真有能耐,又岂会任他欺侮玩弄?

方才他钳制着宁昭,看着他在掌下痛苦抽搐,从意气风发到满目绝望,尤其是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泪,倒是勾起了他一丝兴味,这让他也有了几分解释的耐心。

“小子,你身上的魔气,看来还没学会如何压制啊?”

蛟王淡淡开口,一语道破真相,放在平时,他直接一掌就拍死在地上了,今天能和他周转那么久,不过是看到他那张化形后艳丽的容貌,一时来了兴致。

蛟王行事从不解释,自己一旦认定就直接实施,根本不听狡辩,他的判断也从未出错,今日这般已是宽和很多。

宁昭猛地抬眼,对方已经移开了视线,不欲解释太多,转身在正中央坐下,好整以暇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原来,那道力量是魔力么,难怪,他感觉与灵力的修炼方法全然不同,但力量却增长极快,甚至能与灵力相匹敌。

宁昭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的灵力和魔气已经不受控制了,方才情急之下并未察觉,如今定下心神,才发现他们在争先恐后地溢出。

这在前十几日的修炼中是前所未有的,他分明已经学会如何收敛这道特殊的力量了!

宁昭猛地抬眼,几近撕裂的目光望向人群之中,环视众人后缓缓落在角落中的容堂身上,容堂嘴角的笑容还未来得及落下,他也是一直看着这边的动静,察觉到宁昭如炬的视线,连忙慌乱地低下头,倒让宁昭起了几分猜测。

是他?原来是他!

难不成是他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害得他气息不稳,胡乱外泄?

他方才还以为是自己情绪不稳的缘故,试着运转力量去收敛,结果泄露愈发得快,简直是不受控制,也难怪蛟王一来就想置他于死地。

可他们分明无冤无仇,最多不过是在主系选拔上有所争夺,他竟然敢害他至此!

宁昭能感受到身体的力量在不断流失,四溢的魔气弥漫在空中,就连道行尚浅的弟子都忍不住皱了眉,难耐道:“什么气息……竟然让我如此难受。”

宁昭身上的魔气快速扩散着,也不用他多费口舌了,所有人都知道宁昭修炼魔功这件事是事实。

“我……”宁昭还想为自己挽回什么,却见蛟王不耐烦地抬了抬手,耐心告罄,彻底结束了这场闹剧。

“断了他的经脉,把他扔出去自生自灭,对外别说是我们蛟族人。”

不是直接处死,而是留了他一条命,已经是格外开了恩,也不知蛟王什么想法,倒是一直盯着宁昭的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王上,这恐怕不合规定。”二长老此刻跳出来,看向宁昭的眼神里满是嫌恶,“遇魔必诛之,这是三界从古至今共同认同的。今日这魔修的出现,已被众多弟子看到,不直接处死怕是不服众啊。”

二长老和台下的容堂短暂地对上了视线,又快速地移开了。

“哦?二长老,你在质疑本王?”蛟王语气已有一丝不悦。

“不敢!”在威压之下,二长老冷汗淋漓,连忙俯身请罪。

“只是这魔修人人诛之,就这样将他放逐,恐怕来日报复,王上三思啊!”

二长老此话一出,台下众人也窃窃私语起来,皆是惧怕这魔修卷土重来将他们一并屠之。

魔修生性残暴,不分缘由肆意虐杀他人,这在三界已是共识。

“够了。”蛟王轻飘飘地吐出一句,四周又恢复寂静。

他轻笑一声,再一次看向宁昭,眼底浮动着恶劣的笑意,带着漫不经心的玩弄,像是在打量着一件有趣的玩物,却又含着随时可以丢弃的冷漠,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让宁昭泛起一阵恶心,后背发寒,那是一种被猛兽盯上的不适感。

“那……”蛟王嘴角笑意加深,以一种轻快的语调决定了宁昭的生死,“就废了他的四肢,再断了他的经脉,扔到蛟山脚下,日日派人探查,看看他能活几日?”

“他化形如此之快,就此陨落了,当真是可惜啊,且让他多挣扎几日吧,本王真是期待呢。”蛟王嘴角上扬,整个人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对了,记得把他下颚卸了,若是咬舌自尽了,可就少了些乐子。二长老,这些就交给你负责了。”

“是……”二长老心头跳了一跳,这个惩罚比直接处死还要痛苦万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死去。

蛟王指尖凝起一缕幽蓝灵光,略一抬手,那道灵光便直直冲着宁昭而去。

宁昭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似是被无形之力禁锢着,容不得躲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灵光越来越近,瞳孔紧缩。

宁昭无意识地从喉咙中挤出嘶哑的喘息,像是困兽最后的挣扎下的悲鸣。

灵光破空而来,速度慢慢快如闪电,在他眼中却是被无限放慢,他能看清灵光边缘的淡色蓝弧,也能看见灵光越来越近时心脏猛烈跳动的闷响。

一声、两声、三声……

灵光注入他的额心,转瞬之间,他感觉全身都被冻结,经脉凝成了冰霜,无论是灵力还是魔力,都失去了知觉,像是彻底断开了他的掌控,他虚空伸手一抓,终究只是徒劳。

叮——

没有血花四溅,也没有惨叫声,只有宁昭听见了自己的经脉在强大的灵力威压下寸寸断裂发出的轻微脆响。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腕,试图凝起一丝灵力,却被剧烈的疼痛所覆盖,浑身震颤,张了张口,已然痛到极致,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气声。

他体内的灵力和魔力两相交织,没了经脉的隔阂,本就相克的两股力量互相冲撞着,胡乱地攻击着他的肉体,一道鲜血自口中喷洒而出,经脉断裂的疼痛加上心里的恐惧让宁昭疼得站不稳。

“扑通——”

宁昭半跪在地上,手掌撑地,剧烈地喘息着,但他的脊背却始终挺立着,像是一柄孤竹,强撑着一身硬骨。

他能感觉到体内原本充盈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从断口往外泄,一去不复返,宁昭整个身体震颤起来。

为什么?

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力量,居然是魔力?他还以为是天道悲悯降下的恩泽,没想到是让他进入深渊的推手,他一直以来的拼命进取在这些真正有天赋的人面前,居然只是个笑话么?

明明,他只差最后一轮比试,就能进入主系,开启崭新的人生。

为什么?

凭什么?

为什么倒霉的人是他,为什么有天赋的人不能多他一个?为什么他努力修炼这么久还是要落得死的下场?

凭什么是他?

蛟王看着浑身散发着死气的宁昭,失去了他所欣赏的那种顽强与鲜活劲,不禁皱了皱眉,顿感无聊。

他最喜欢将死咬着不认命的人的骨头打碎,再一点一点看他们拼起来,这让他有一种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快感。

他出生便站在最高端,冷眼睥睨那些苦苦挣扎的底层人,倒是感觉有趣之至。

不过底层人终究是底层人,没有天赋终究是没有天赋,怎么也翻不过那座大山的。欣赏完这一场闹剧的蛟王心情很好,难得温和地拍了拍二长老的肩膀,少见地语气柔和:“本王交代的事情,要好好办。”

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宁昭身上,打算看看他最后的挣扎是否会让他失望。

二长老看到宁昭痛苦的模样,不禁再一次感叹这位王的手段之狠辣,这让他说话更为谨慎小心:“是,谨遵王命。”

蛟王大笑离去,只留下痛苦地蜷缩在一起的宁昭。

蛟山下了数千年来最大的一场雪,这场雪经久不停,积雪堆积得很深,掩盖了无数被冻僵的飞鸟遗骸。

宁昭就这样被挑断手筋和脚筋,扔到厚厚的雪地里,此刻他已是经脉俱废,与凡人无异。

每一片雪花都夹着彻骨的寒气,扎进他的皮开肉绽的血肉里,冻伤了他的身体,也封印了他那颗曾经赤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