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绿皮火车上的离别
1969年的深秋,北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拍打着北京火车站的玻璃窗。我攥着那张印着“北京—红旗站”的硬纸板车票,指甲几乎要嵌进满是褶皱的纸里。站台上挤满了和我一样背着行囊的知青,父母们红着眼眶,一遍遍叮嘱着“注意身体”“好好干活”,火车的鸣笛声尖锐地划破空气,像一把刀,割裂了我十七年的城市生活。
“晚秋,到了那边记得给家里写信,别不舍得花钱买邮票。”母亲拉着我的手,掌心的老茧蹭得我手腕发疼,她藏在袖口的手一直在抖,却强装镇定地帮我理了理洗得发白的蓝布外套,“这棉袄是你姥姥连夜赶制的,东北冷,可别冻着。”
父亲站在一旁,没说话,只是把一个用蓝布包着的收音机塞进我背包里——那是家里唯一的值钱物件,他平时宝贝得不行,连我碰一下都要念叨半天。“别跟人起冲突,好好接受改造,爸等着你回来。”他的声音沙哑,眼眶通红,却努力挺直了腰板,像当年在工厂里扛机床时一样,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我点点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火车缓缓开动,母亲跟着火车跑了几步,挥舞着手臂,直到身影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我趴在车窗上,看着熟悉的北京城一点点后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同座的是个叫王芳的姑娘,比我大一岁,家在天津,说话带着浓浓的天津口音,自来熟得很。她拍了拍我的肩膀,递过来一块硬邦邦的窝头:“妹子,别哭了,咱们这是去支援国家建设,多光荣啊!等将来政策好了,咱们还能回来呢。”
我接过窝头,咬了一口,粗糙的玉米面剌得嗓子生疼,却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是啊,光荣。可这光荣背后,是远离家乡,是未知的艰苦,是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的等待。
绿皮火车晃晃悠悠地开了三天三夜,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再到一望无际的田野,最后变成了覆盖着薄雪的黑土地。空气越来越冷,车窗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花,我们只能用手哈气,擦出一小块透明的地方,看着外面陌生的世界。
终于,火车在一个简陋的小站停了下来,站台上只有一个挂着“红旗站”木牌的小房子,周围空荡荡的,只有几棵光秃秃的白杨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个穿着军大衣、戴着狗皮帽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喇叭,大声喊道:“北京来的知青,天津来的知青,都过来集合!我是红旗生产大队的队长,姓赵,你们叫我赵队长就行!”
我们跟着赵队长,坐上了一辆吱呀作响的马车。马车在雪地里颠簸着,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裹紧了棉袄,还是觉得浑身发冷。王芳靠在我身边,小声说:“这地方也太冷了,比咱们天津冷多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一片茫然。这就是我未来要生活的地方吗?没有电灯,没有暖气,只有漫天的风雪和望不到边的黑土地。我不知道,在这里,我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等到回家的那一天。
马车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了红旗生产大队的知青点。那是几间土坯房,屋顶盖着茅草,窗户上糊着旧报纸,看起来破旧不堪。赵队长推开一间屋子的门,里面摆着四张土炕,炕上铺着薄薄的稻草,墙角堆着几捆柴火,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