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就在阿爹立下血誓的那一刻,我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风停了,院子里的枯槐树不再摇晃,连远处传来的更夫的梆子声也消失了。
世界安静得可怕。
阿爹紧紧牵着我的手,他的手心一片冰凉。
「承恩,闭上眼睛。」他轻声说。
我听话地闭上眼,感觉自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
我好像飞了起来,身体轻飘飘的,耳边是阿爹温柔的哼唱,是我们在乡下时他经常唱给我听的歌谣。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我们已经不在那个压抑的将军府了。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山林,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头顶的月亮又大又圆,亮得像一盏银盘,照得四周亮堂堂的。
「阿爹,我们......这是在哪里?」我有些害怕,抓紧了他的衣袖。
「一个新家。」阿爹蹲下来,帮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新家。」
远处有一间小小的茅草屋,屋前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那里的一切,都和我听阿爹描述过的他的小时候一模一样。
那一晚,我睡得格外香甜。没有冰冷的床铺,没有下人们鄙夷的目光,也没有皇子叔叔尖酸刻薄的声音。
我枕着阿爹的胳膊,梦里全是漫山遍野的花。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却乱成了一锅粥。
镇国大将军萧艳艳,在陪同女皇赏月时,毫无征兆地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宫里的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都查不出病因。
只说将军气血两亏,脉象虚浮,仿佛一身的精气神都被人凭空抽走了。
更可怕的是,北境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报。
一直被萧艳艳打得节节败退的蛮族,突然像换了主帅一样,一夜之间连破三城,兵锋直指中原。
那个战无不胜的传说,好像一夜之间就破灭了。
女皇大发雷霆,下令彻查。
而将军府里,发现主君和公子不见了,更是乱作一团。
阿娘是在第二天的黄昏醒来的。
他醒来第一件事,不是关心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关心边疆的战事,而是嘶哑着嗓子问:
「苏旻呢?」
三皇子担忧得衣不解带,胡子拉碴,闻言委屈地红了眼:「将军,你一出事,哥哥就......就带着承恩不见了。我派人找遍了整个京城,都没有找到。」
他的话说得巧妙,暗示阿爹是畏罪潜逃,或者是在他出事后卷款私奔。
可阿娘却像没听见他的话,眼神空洞地盯着床顶的流苏。
她想起了昏迷前听到的那声钟鸣,像是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被硬生生抽走了。
「将军......」三皇子见他失神,伸手去拉她的衣袖,「你别担心,哥哥许是回乡下省亲了。等你好些了,我陪你去找他......」
她猛地挥开他的手,撑着虚弱的身体,挣扎着要下床,嘴里不停地念着:「不对......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
她像疯了一样,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冲进了我和阿爹住的那个偏僻小院。
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那棵枯死的槐树,在风中发出呜咽的声音。
她在我们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最后,在桌上看到了那根她亲手为阿爹削的桃木簪子。
她拿起那根簪子,像被烫到一样,浑身一颤。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那个小小的村庄里,贫穷却恩爱的日子。
她用工习武,他上山砍柴。
她笨拙地为他削了这根簪子,他却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天天都戴着。
她说:「阿旻,等我以后有了出息,给你买金的,玉的。」
他笑着说:「我不要金的玉的,我只要是你送的。」
可她功成名就之后,却嫌弃他满身的粗布衣裙,嫌弃他鬓边的桃木簪子,嫌弃他上不了台面,配不上自己镇国大将军的身份。
她亲手把他的真心,踩在了脚下。
「噗——」
阿娘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染红了手里的桃木簪。
她终于想起来了。
想起阿爹的身体,是如何在她每一次大捷之后,就变得更差一分。想起民间那些关于她被「福星」庇佑的传言。
她一直以为那是无稽之谈。
可现在,她信了。
「找到他!」她双目赤红,对着身后的亲兵怒吼,「就算把整个大夏翻过来,也要把他给我找回来!」
三皇子追了过来,看着他癫狂的样子,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将军,你为了一个乡下汉子,值得吗?我才是能帮你稳固地位的人!」
阿娘转过头,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他:「滚。」
她以为,只要把他找回来,一切就还能挽回。
可她不知道,阿爹已经用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牵绊。
那个会为他祈福,会把所有好运都给她的苏旻,已经死了。
死在了他带回三皇子的那一天。
死在了她亲口说出「他不配」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