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焦糊味被远远甩在身后，驳船凄厉的哀嚎最终被长江的涛声吞没。陆渊架着几乎虚脱的凌霜，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头扎进了重庆磁器口迷宫般、依山而建的老旧防空洞。
潮湿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岁月沉淀的尘埃气息。废弃的坑道如同巨兽的肠道，在微弱的手电光下蜿蜒曲折，两侧墙壁上残留着褪色的“深挖洞，广积粮”标语和斑驳的水渍。脚步声在空旷的洞穴里激起空洞的回响，更添几分压抑。
“这边！”一个清脆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女声从前方的岔道阴影里传来。
姜小离像只灵巧的猫，从一堆蒙尘的旧木箱后面探出头。她穿着沾满机油污渍的工装裤和一件宽大的、印着褪色卡通火箭的T恤，颈后缠绕着复杂的发光电路纹身，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闪烁。一头乱糟糟的短发下，那双标志性的狐狸眼在黑暗中格外明亮，此刻正上下打量着陆渊和他架着的、几乎失去意识的凌霜，撇了撇嘴：“啧，真够狼狈的。快进来，这鬼地方比你们俩加起来都安全。”
她说的“安全屋”，是防空洞深处一个相对干燥的支洞。几盏用废旧电池和LED灯珠改装的应急灯散发着惨白的光，照亮了这片不大的空间。洞壁被粗糙地加固过，地上铺着几张破旧的军用防潮垫，角落里堆放着各种改装工具、电子元件和几箱打着军用标记的压缩干粮。空气里混杂着机油、臭氧和一种……浓郁辛辣的香气？
陆渊小心翼翼地将凌霜放在一张相对干净的垫子上。她身上的寒意似乎减弱了一些，但依旧蜷缩着，身体偶尔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银色面具下的呼吸微弱而急促。陆渊看着她惨白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想起她昏迷前那句令人心悸的呓语——“烛龙……别开眼……”——心头沉甸甸的。
“她怎么回事？快挂了？”姜小离凑过来，毫无顾忌地伸手想摸凌霜的额头，被陆渊一把拦住。
“别碰她！”陆渊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寒气入骨，旧伤复发。”他含糊地解释，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个散发着热气和浓烈辛辣气味的东西——一个被拆得七零八落、露出内部复杂线圈和电路板的老式电磁炉，上面架着一个边缘发黑的铁锅，里面红通通一片，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那浓烈的、勾人食欲的辛辣香气正是从锅里散发出来的。
“寒气？”姜小离挑了挑眉，狐狸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那正好，我这有祖传秘方——重庆正宗辣子鸡丁！以毒攻毒，保管药到病除！”她说着，变戏法似的从旁边一个破纸箱里摸出两包皱巴巴的泡面，“哐当”一声丢到陆渊脚边，“喏，你的。伤员就吃点清淡的。”
陆渊看着脚边那两包廉价的泡面，又看看锅里翻滚的、油亮通红、布满辣椒和花椒、香气霸道地侵占着整个空间的鸡丁，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肩膀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急需补充能量。
他默默捡起泡面，走到那个被改装得面目全非的电磁炉旁边，找到一个边缘豁口的搪瓷缸子，从旁边一个塑料桶里舀了点浑浊的积水倒进去，然后撕开泡面包装，将面饼和调料一股脑倒进缸子里，再把缸子架在电磁炉旁边——那里正好是铁锅散发热量的边缘。
“喂喂喂！你干嘛呢！”姜小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离我的锅远点！你那破泡面的防腐剂味都要污染我的辣子鸡丁了！”
陆渊没理她，只是盯着缸子里渐渐被温水泡软的面饼，眼神有些放空。驳船的烈焰、老周在火中的惨叫、凌霜冰冷的体温和那句呓语……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GR-17遇水则狂的警告，如同烙印般刻在神经上。这浑浊的水……
“喂！发什么呆？面都坨了！”姜小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渊回过神，低头一看，搪瓷缸子里的水只是温吞吞的，面饼半软不硬地漂浮着，调料粉结成块状，浮在浑浊的水面上，散发着一股廉价而敷衍的工业食品气味。他皱了皱眉，用一根掰开的树枝随意搅了搅，毫无食欲。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垫子上、气息微弱的凌霜，身体突然又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白发，贴在冰冷的银色面具边缘。陆渊的心猛地揪紧。他放下那缸令人毫无胃口的泡面，走到凌霜身边蹲下，想查看她的情况。
“起开。”一个冰冷沙哑的声音响起。
陆渊愕然抬头。只见凌霜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她依旧靠着冰冷的洞壁，身体因为脱力和寒毒残余而微微颤抖，但那双透过面具的眼眸却已恢复了清明，尽管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疲惫和痛楚。她看也没看陆渊，冰冷的目光扫过那缸漂浮着油花的浑浊泡面，面具下似乎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鄙夷的冷哼。
她挣扎着，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支撑着身体，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那个散发着霸辣香气的电磁炉和铁锅。
姜小离抱着胳膊，狐狸眼里满是看好戏的神情。陆渊愣在原地，一时间忘了阻拦。
凌霜走到锅边，无视了滚烫的铁锅边缘，伸出那只布满枪茧的手，直接抓起了旁边一个沾满油污的长柄铁勺。她的动作因为虚弱而有些迟滞，但握勺的姿势却异常稳定。
她微微俯身，用铁勺在翻滚着红油和辣椒花椒的锅里轻轻搅动了几下，然后手腕一沉，舀起满满一勺色泽红亮、油润饱满的鸡丁块。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那勺滚烫的辣子鸡丁倒进了陆渊那个装着半生不熟泡面的搪瓷缸子里！
滋啦——！滚烫的油和鸡丁瞬间撞入温吞的面汤里，发出诱人的声响！霸道浓烈的麻辣辛香如同炸弹般炸开，瞬间盖过了泡面那廉价的工业气息！红亮的辣油迅速在浑浊的汤面上晕染开来，包裹住软塌塌的面条和蔫黄的脱水蔬菜。几颗饱满的鸡丁和焦香的花椒粒点缀其上，视觉和嗅觉的冲击力瞬间提升了几个层级！
凌霜做完这一切，随手将铁勺丢回锅里，发出“哐当”一声。她微微喘息着，似乎刚才的动作消耗了不少力气。她转过身，冰冷的银色面具对着陆渊，那双恢复了些许神采的眼眸透过面具，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清冷沙哑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如同冰棱砸在石头上：“活得像丧家犬，倒挺讲究吃？”
陆渊：“……”
他看着眼前那缸瞬间变得“色香味”俱全（主要是味和色冲击力太大）的混合料理，又看看凌霜那冰冷面具下微微起伏的胸口和带着嘲讽的眼神，一时间竟无言以对。那辛辣的香气霸道地钻入鼻腔，刺激着味蕾，腹中的饥饿感被瞬间点燃。
他沉默地端起那缸滚烫的、红油赤酱的……辣子鸡丁泡面？混合物？在凌霜冰冷的注视和姜小离幸灾乐祸的目光下，拿起旁边一根掰开的树枝充当筷子，夹起一块沾满红油和花椒粒的鸡丁，吹了吹，塞进了嘴里。
滚烫！麻！辣！香！浓郁的复合香味在口腔里爆炸开来，鸡肉外焦里嫩，带着锅气，麻辣的味道极其霸道，瞬间席卷了味蕾，一路烧灼到喉咙，然后化作一股暖流冲进胃里！这强烈的感官刺激，竟然奇迹般地压下了肩膀伤口的钝痛和连日奔波的疲惫！
陆渊没说话，只是闷着头，大口大口地扒拉着缸子里的食物。辛辣的汗水很快从他额角渗出，混合着之前沾染的煤灰和油污流下，他也毫不在意。食物带来的热量和力量感，正一点点驱散他骨子里的寒冷和心头的阴霾。
凌霜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冰冷的弧度。她不再看他，拖着依旧虚弱的身体，慢慢走回自己的垫子，重新蜷缩起来，闭目调息。只是这一次，她紧抱的双臂似乎放松了一些。
姜小离看看闷头猛吃的陆渊，又看看角落里闭目养神的“冰山”，狐狸眼眨了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她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蹲回她那堆宝贝仪器前，拿起一个万用表，开始检测那台被改装得面目全非的电磁炉内部某个闪烁着红光的元件，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防空洞里只剩下陆渊咀嚼吞咽的声音、电磁炉线圈微弱的嗡鸣，以及那霸道而温暖的辛辣香气，固执地弥漫在这片潮湿阴冷的避难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