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古旧的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两侧是斑驳褪色的吊脚楼木板墙,空气中弥漫着火锅底料、陈年木料和潮湿水汽混合的复杂气息。磁器口古镇的清晨,人潮尚未完全苏醒,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店家拆着门板,发出吱呀的声响。阳光穿过狭窄的“一线天”般的街巷,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陆渊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怀里的帛书和抑制酶配方薄膜紧贴着胸口,分量沉重。他刻意落后凌霜半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挺直而略显紧绷的脊背上。巫医的针药暂时封印了“烛龙锁”的寒意,但那份沉重和警惕却丝毫未减。

姜小离像个不安分的小尾巴,一会儿凑近看看路边摊的古怪玩意儿,一会儿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阴影。“过了前面那个石牌坊,就是‘三昧真火’火锅店,”姜小离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一个雕刻着模糊火焰纹饰的古旧牌坊,“刀疤强的盘口在店后面。只要……”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陆渊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到了异样!一股冰冷的、如同实质的窥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后颈!他猛地转头!

只见前方街角一个卖竹编簸箕的老汉,正慢悠悠地放下手中刚编了一半的簸箕。他浑浊的眼睛看似随意地扫过街面,却在掠过凌霜的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毫无感情的金属反光!那不是人类的眼神!

“凌霜!小心!”陆渊的预警和身体的本能反应同时爆发!

但比他更快的是凌霜的动作!她仿佛早有感应,脚步猛地顿住!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面向着陆渊!

她的动作异常滞涩,带着一种被外力强行操控的违和感。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脸上那半张冰冷的银色面具下,那双原本清冷锐利的眼眸,此刻竟变成了一片刺目的、毫无生机的血红!如同两颗浸满了鲜血的玻璃珠!里面再也找不到一丝属于“凌霜”的意志,只剩下冰冷、空洞、纯粹的杀意!

嗡——!她右臂上的神经索如同被唤醒的毒龙,瞬间滑出!但这一次,它并未凝聚成鞭或刃,而是在末端高速变形、重组,发出细微而密集的金属摩擦声!眨眼间,一支造型极具未来感的纯银色大口径手枪,赫然出现在她的手中!枪身上的能量纹路正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枪口,冰冷地、纹丝不动地,指向了陆渊的眉心!

时间仿佛凝固了。嘈杂的街市声、拆门板的吱呀声、远处江轮的汽笛声,所有的声音都瞬间远去,被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取代。阳光照在冰冷的枪管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斑。

姜小离吓得捂住了嘴,狐狸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陆渊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了。他看着那双彻底失去神采的血红眼眸,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被控制了?是那个“烛龙锁”?还是……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充满了疯狂和某种扭曲快意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直接穿透了这片死寂,清晰地响在陆渊的耳边!那不是物理的声音,更像是直接作用于大脑皮层!

“惊喜吗,陆渊?七年前,这个女人就该一枪崩了你!现在,我来帮她完成这个遗憾!别动哦,亲爱的‘洛神’小姐,开枪吧!瞄准他的眉心!”

是黑鸩的声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兴奋!

凌霜血红的眼眸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有某种东西在深处挣扎!握枪的手指因为极度的抗拒而剧烈颤抖!枪口也跟着微微晃动!

“凌霜!醒醒!”陆渊低吼,声音因为紧张而嘶哑。他知道这挣扎是徒劳的,但他不能放弃!他盯着那双血红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冷的控制,唤醒里面被囚禁的灵魂!

“啧,还在挣扎?真是不乖!”黑鸩的声音带着残忍的戏谑,“那就让我们的观众也兴奋一下好了!狙击手,瞄准那个小老鼠(姜小离)的脑袋!”

几乎在黑鸩话音落下的瞬间!嗤——!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吐信的破空声,从侧面一栋吊脚楼的二楼窗口传来!一支细长的、淬着幽蓝光芒的合金狙击弩箭,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尖啸,直射向惊慌失措的姜小离!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猛地撕裂了古镇的寂静!声音之大,震得两旁木楼的窗棂嗡嗡作响!枪口火光一闪!硝烟弥漫!

陆渊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浪擦着自己的右耳鬓角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他甚至能闻到头发被高温燎焦的焦糊味!

子弹没有击中他!枪口在扣动扳机的最后一刹那,被一股源自凌霜身体内部的、狂暴到极点的意志力强行扭转!那颗致命的子弹,以毫厘之差擦着陆渊的耳朵,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精准无比地射入了侧面吊脚楼那个刚刚射出弩箭的窗口!

噗!一声沉闷的、如同西瓜爆裂的声响!窗口处,一个穿着伪装服、正举着狙击弩的身影猛地向后栽倒!他的额头正中,赫然爆开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红的白的混合着碎骨,喷溅在斑驳的木板墙上!手中的狙击弩哐当一声掉落在下方的青石板上。

死寂!绝对的死寂!街上零星的行人终于反应过来,发出惊恐的尖叫,如同炸了锅的蚂蚁般四散奔逃!瞬间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对峙的两人和吓傻的姜小离。

凌霜保持着开枪的姿势,手臂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承受着万钧重压!银色面具下,汗水混合着血丝(或许是强行挣脱控制的反噬?)从她紧咬的嘴角渗出。那双血红的眼眸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时而血红一片,时而闪过一丝挣扎的清明!

“你…竟敢…”黑鸩的声音在陆渊脑中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他显然没料到凌霜能在最后关头挣脱部分控制!

“呃啊——!”凌霜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被强行撕裂灵魂的暴怒!趁着黑鸩心神震荡、控制出现一丝缝隙的瞬间,她用尽全身残余的意志力,猛地将手中的神经索手枪狠狠砸向地面!

哐当!沉重的金属撞击声!手枪解体,重新化为两道黯淡的银灰色神经索,缩回她的臂甲。

“呼…呼…”凌霜剧烈地喘息着,身体摇摇欲坠。眼中的血红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虽然依旧布满血丝,疲惫不堪,但那份冰冷的杀意和空洞已经消失,重新被熟悉的、压抑着剧烈痛楚的清明取代。

代价巨大。强行挣脱“烛龙锁”的控制,如同在灵魂上撕裂了一道巨大的伤口。她抬手抹去面具下的血渍,目光冰冷地扫过陆渊,带着一丝警告,又似乎夹杂着些许难以言喻的复杂。刚才那一枪,是本能?还是……

“走!”凌霜的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不再看陆渊,踉跄着转身,朝着古镇深处快步走去,背影依旧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虚弱和沉重。

陆渊看着地上那把被砸变形的手枪部件,又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鬓,心脏还在狂跳。刚才那一瞬间,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冰冷触感,清晰地烙印在神经上。他看了一眼吊脚楼窗口那滩刺目的血迹,拉起还在发懵的姜小离,快步跟上凌霜。

磁器口古街在他们身后迅速远去,阳光依旧,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血色阴影。

陆渊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黑鸩那疯狂的声音和凌霜最后那声痛苦的嘶吼。

七年前……就该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