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谈樱顺利出院。
云朵带着女儿,再次回到了那间承载了太多不堪回忆的老宅。现在虽然空荡荡的,云朵还是认真仔细的打扫了了一遍,安顿好谈樱,云朵没有耽搁,趁着有空,便带着离婚证明,直奔青砖胡同的谈家。
她需要找到谈国栋,尽快把离婚手续彻底办完,彻底斩断这令人窒息的牵连。
刚走到谈家那扇熟悉的院门外,就看到谈国栋行色匆匆地从里面出来,手里还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些鸡蛋和挂面。他似乎没料到云朵会来,脚步顿了一下。
“谈国栋!”云朵立刻叫住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找你有事,关于离婚。”
“我现在没空!”谈国栋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打断她,“秀兰那边有点事,我得赶紧过去一趟!有什么事改天再说!”说完,他竟头也不回,脚步慌乱地快步离开了。
云朵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站在原地,只觉得一阵心寒。
“哟,这不是嫂子吗?稀客啊!”一个带着明显讥诮的女声响起。谈国栋的妹妹谈国丽倚在门框上,双臂环胸,斜睨着云朵,“找我哥?别等了,他忙着呢!人家秀兰姐,被组织上关心着,安排去大医院做检查了!啧啧,那待遇,可真是你这种人比不了的。”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云朵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眼里闪过一丝快意:“听说啊,不光是检查脑子,看看为啥非要跟着我哥,还顺便做了个产检呢!啧啧,命真好,怀的可是个带把儿的!不像某些人……”
“产检”两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云朵的心窝。
她眼前瞬间闪过自己当年寒冬腊月,挺着沉重的肚子,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去医院检查的孤寂身影。从怀孕到生产,谈国栋在哪儿?谈家人在哪儿?那些无人问津的辛酸和冰冷,此刻被谈国丽轻飘飘的炫耀狠狠揭开,鲜血淋漓。
一股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云朵的脸色白得吓人。
谈国丽似乎很满意云朵的反应,得意地撇撇嘴,扭身从门后拎起一个半旧的蓝布包袱:“行了,我也得去看看秀兰姐,送点东西给她补补。这怀了儿子,可得金贵着点!”她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
就在她经过云朵身边时,云朵的目光猛地定在了她手里那个蓝布包袱上!那包袱皮那熟悉的蓝底白花,还有那个打了补丁的边角那是她的东西!是她从娘家带来的!
一股无名火瞬间冲散了云朵心头的寒意和恶心。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谈国丽提着包袱的手臂,力道之大,让谈国丽“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你干什么?!”谈国丽又惊又怒,想甩开却甩不掉。
云朵的眼神冰冷如刀,“把包袱放下!这是我的东西!”
谈国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云朵会为这么个破包袱跟她较劲。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包袱,又看看云朵那冰冷到极致的眼神,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破的尴尬和恼羞成怒,随即梗着脖子嚷道:“什么你的我的!不就是块破布头包了点东西吗?云朵,你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小气了!离个婚,连块包袱皮都要算得这么清楚?”
“放下。”云朵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她抓着谈国丽胳膊的手没有丝毫松动。
谈国丽被云朵这气势慑住了,她不甘心地撇了撇嘴,用力把手里的包袱往地上一掼:“给你给你!破玩意儿,谁稀罕!哼!”说完,她气呼呼地甩开云朵的手,扭着腰快步走了。
那个蓝布包袱“砰”地一声落在云朵脚边,溅起一点尘土。
云朵一脚将包袱踢到了路边,哼!扔掉都不给你!
——
而另一边,部队医院的气氛却截然不同。
谈国栋几乎是冲进病房的,额头上带着薄汗,眼神里充满了焦灼和关切。他快步走到病床边,看着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眼神有些飘忽的苏秀兰,声音放得又轻又柔:“秀兰,怎么样?检查结果出来了吗?医生怎么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秀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嘴唇哆嗦着,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刚想开口诉苦。
病房门被推开,一个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医生拿着病历夹走了进来。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在谈国栋和苏秀兰之间扫过,最后落在病历上,语气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谈国栋同志是吧。苏秀兰同志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翻着报告,“身体方面,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和贫血,没有太大问题。至于精神状态……”
他顿了顿,抬眼看着谈国栋,眼神锐利,“经过我们神经内科和心理科专家的联合会诊,苏秀兰同志确实存在一定程度的情绪波动和焦虑,这是失去至亲后的正常应激反应。但,神志不清?精神错乱?以至于‘发疯’地非要嫁给某个人,根据各项检查和评估,她的认知能力、逻辑思维都是清晰的,远未达到病理性的‘疯癫’程度。所谓的‘非某人不嫁’,更多是个人强烈意愿的表达,而非精神疾病导致的行为失控。”
苏秀兰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她像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巨大的难堪和羞愤让她浑身都颤抖起来。她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揪住被单,指节泛白,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雪白的被面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的、充满委屈的呜咽声。
谈国栋也愣住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苏秀兰,看着她那副羞愤欲绝、哭得不能自已的模样,心里那点被医生点破的疑窦,又被汹涌而来的心疼和怜惜压了下去。她还是那么脆弱,那么需要他保护……
医生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尤其是苏秀兰那过于戏剧化的表现和谈国栋毫不掩饰的疼惜。
他合上病历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苏秀兰同志需要的是静养和情绪疏导,过度刺激反而不利于恢复。另外,作为军人,尤其是有家庭的军人,更要时刻注意影响,与异性同志保持适当距离。这既是纪律要求,也是对她人真正的负责。好了,好好休息吧。”说完,医生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剩下苏秀兰压抑的哭泣声和谈国栋沉重的呼吸声。
“国栋哥……”苏秀兰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哀怨和自怜,“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是我拖累了你,让你被医生误会,让你难做人了。”她抽噎着,眼神哀戚地望着谈国栋,“我就是个扫把星,克死了卫国,现在又害得你,呜呜……我还不如死了干净!活着就是给人添堵!”说着,她情绪激动起来,作势就要去拔手上的输液针头。
“秀兰!别做傻事!”谈国栋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按住她的手,心脏狂跳。苏秀兰这寻死觅活的样子,瞬间将他心中那点因医生的话而产生的疑虑彻底击碎,只剩下满心的愧疚和责任感。“不是你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保护好卫国,也没照顾好你!”他声音沙哑,带着痛楚,“你放心!秀兰,你放心!我谈国栋对天发誓,一定给你一个交待!绝不会让你和孩子再受半点委屈!你好好养着,别胡思乱想!”他拍着苏秀兰的手背,笨拙却用力地保证着,眼神里充满了“义不容辞”的坚定。
苏秀兰在他强硬的保证下,终于渐渐停止了哭泣,只是依旧低垂着头,肩膀微微抽动,一副柔弱无依、全凭他做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