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考后，我成了市状元，养妹却落榜了。
出成绩那天，爸爸反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明知宝珠有心脏病受不得刺激，你还故意考市状元气她！”
妈妈的脸上也全都是不满。
“小小年纪就这么爱炫耀，我们教你的真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甚至就连我拿奖金给他们买的礼物，也被他们看也没看直接扔进垃圾桶。
为了惩罚我，他们把我扔到乡下奶奶家，转而带养妹出国散心。
直到学校报道那天，他们才突然想起还有我这个女儿，于是给我发来消息。
“宝珠已经原谅你了，你可以回来了，不过前提是你今年别去上大学了，陪宝珠复读一年，正好还能照顾她。”
可他们似乎还不知道，此时的我已经坠下山崖，面目全非。
直到一个月后，警察上门传唤，他们才想起我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他们疯了一般跟着警察去山里认尸。
看到我面目全非的尸体后彻底崩溃......
1
我的手机叮当作响，爸妈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弹出。
【我已经找人办好了手续，开学你直接复读高三，好好辅导宝珠。】
【李琼音，收到长辈的消息已读不回，我们是这么教你的？】
【要不是你把宝珠推下水，她身体怎么会这么差！还影响了成绩！】
【不过是让你帮她复读一年而已，你有什么可闹的？】
我闭上眼，忍不住自嘲一笑。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我无法控制的痉挛抽搐。
汽车刹车失灵翻下山崖后，树杈捅穿了我的胸膛。
血汩汩涌出，我隐约已经感受到我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抖着手，我咬牙把全家福从钱包里拿出来。
这是李宝珠到家里之前拍的。
照片里的我穿着公主裙，戴着皇冠，爸爸妈妈一左一右亲上我的脸颊。
一家三口笑得那么开心。
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瞬间。
那个瞬间我记了八年，这张照片我也随身带了八年。
只是如今看来，有些事情，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我颤抖着想将照片撕碎，可还没等用力，我的手就无力垂下，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里地处偏僻，过了几天都没人发现我们。
我的肚子被野狗掏开叼走内脏，肠子断了一截在地上。
天气炎热，身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
我蹲在一边，眼看着驱虫一点点蚕食我的血肉。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我死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像一缕留在人间不肯消散的执念。
生不生，死不死。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是爸妈。
他们终于想起我了。
我激动地去接，却扑了空，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死了。
眼看铃声就要停止，手机竟然自动接听。
爸爸带着怒火的声音传来。
“李琼音，你长能耐了！我怎么养出你这么恶毒的女儿！”
“你明知道宝珠没考好，还到处跟人说她的成绩让她难过，小小年纪就这么坏！”
“说话！别装死！”
我的鼻子一酸。
爸爸，我没有装，我真的死了。
妈妈接过电话，语气失望：
“我们好不容易把宝珠哄开心，现在她又哭了，一直在自卑自己成绩不好。”
“不就是没带你一起旅行，我们好好一家人，让你搅得不得安宁！”
一家人？里面有我吗？
“啊！”
就在这时，那边突然传来李宝珠的惊呼。
爸妈立刻扔下电话焦急地问：“怎么了宝贝？”
“爸爸妈妈，我刚才被门夹到了手，好疼呜呜呜......”
爸妈心疼地安慰她，又四处给她找药。
折腾半天，才想起电话没挂。
妈妈冷声道：“你赶紧给宝珠道个歉，不然我跟你爸爸就不给你零花钱了。”
她的话刚说完，手机就没电自动关机。
我愣愣地盯着屏幕。
他们好像忘了，他们很早就已经不给我钱了。
好像是去年运动会结束的那天，我刚进家门就被爸爸扇了一个耳光。
他满脸怒气：“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
我不明所以，求助地看向妈妈。
她却冷着脸。
“要不是宝珠告诉我们，我们还不知道，你跟社会上的小混混搞在一起！”
“不是这样......”
爸爸却不听我解释，直接操起扫帚抽上我的后背。
妈妈面露不忍却没有阻拦。
那天扫帚都被打断，我在家躺了一周才重新上学。
那一周，我连说话都没人理，只能学会沉默。
爸妈却停了我的零花：“有了钱你又会跟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这次让你长长记性！”
即便我已经尽力省吃俭用，可一周后我的饭卡还是刷光了。
后来，我每天早上和中午都只能喝凉水饱腹，只有晚上能吃一顿饱饭。
没过多久，我就饿出了胃病。
想到这里，我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止不住奔涌而出。
这就是我的亲生父母。
只是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被自己视为心腹大患的女儿已经死了。
他们是会开心，还是会挤出几滴假慈悲的眼泪来呢？
2
爸妈带着李宝珠回国那天，我也回到了家。
地上摆满新买的东西，都没处下脚。
我定睛一看，最便宜的也要几千块。
李宝珠娇滴滴地问：“爸爸妈妈，我是不是买了太多了？”
妈妈抱住她，满脸宠溺。
“你是妈妈的宝贝女儿，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爸爸也笑着说：“就是，爸爸还嫌给你买得不够多呢！”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好像广告里的幸福一家。
自从李宝珠被收养到家里，这样的场景几乎成了日常。
而我这个亲生女儿，反而时常像一个外人。
“对了，我给姐姐带了一条手链，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
妈妈收敛笑容，叹了口气：“音音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爸爸冷哼一声。
“别提那个白眼狼，还敢挂我们的电话，我们怎么生出这么个没教养的东西！”
李宝珠低下头，掩饰住自己得意的笑。
这时，奶奶打来电话。
“你们不是说把音音送来吗？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来？”
爸爸一愣，皱起眉：“一周前她就去了啊。”
奶奶焦急地问：“是不是出事了？”
我的眼睛酸涩起来，现在也只有奶奶会关心我了。
可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跟她见到。
李宝珠突然叫了一声。
“我之前看到姐姐跟人发消息，因为我出国，她也要去外省。”
她捂住嘴：“爸爸妈妈，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个......”
妈妈搂住她，温柔道：
“爸妈还得谢谢你告诉我们呢，不然我们还不知道音音现在这么过分。”
爸爸脸色铁青。
“妈，别担心，臭丫头为了跟宝珠争宠，居然还敢闹离家出走！”
奶奶将信将疑。
“音音不是这样的孩子，要不我去找......”
爸爸压抑着怒气打断她：
“自从宝珠到家里，她就三不五时闹脾气争宠，不用管她，越找她越来劲！”
爸妈脸上满是嫌恶。
我捂住胸口，原来人死了还会心痛。
李宝珠到家里这八年，我从来没有跟她争过什么。
刚开始甚至主动关照她。
可我送她玩具，她会被玩具里莫名出现的刀片划伤手。
我给她零食，她会食物中毒上吐下泻。
我真的以为是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爸妈训斥我时，也只能慌张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可后来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
爸妈从一开始的恨铁不成钢，变为不问缘由直接惩罚我。
每次他们都会不耐烦地斥责我。
“你是我们的亲生女儿，为什么要为了争宠做这种恶毒的事！”
我刚开始还会解释，后来干脆沉默。
反正他们只会相信李宝珠，我说再多也没用。
回来没几天就是李宝珠的生日，爸妈为她在家里举办派对。
来祝贺的同学把李宝珠围住。
“李宝珠，你这件裙子是香家的新款吧？你爸妈真爱你，这么贵的衣服都给你买。”
“听说你爸妈给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是一辆车和一套房子？”
李宝珠眼中满是得意。
“是啊，我都说不要了，但是爸爸妈妈担心我受委屈，还是要硬塞给我。”
爸妈走到她身边，摸着她的头说：“你是我们的宝贝，不宠你宠谁？”
同学们都满脸羡慕地看着她。
整个三中都知道，五班的李宝珠的爸妈有钱又爱她。
平时接送就不说了，家长会甚至经常两个人一起来。
可没人知道，他们也是我的爸妈。
高中三年，连我的班主任都从没见过他们。
我不是没跟爸妈闹过。
可他们总是不耐烦。
“宝珠没有爸妈，敏感又脆弱，我们多一些关注也是应当的。”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非要争这些小事？不能让着点宝珠？”
但以前他们分明会抢着送我去上学。
只要我在学校过得不开心，他们就会给我请假去游乐场玩一天。
还会吃醋地问我更爱爸爸还是妈妈。
可从李宝珠到来以后，我再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看着众星捧月的李宝珠，我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羡慕和难过。
只剩下麻木的平静。
第二天，爸爸接到我班上同学的电话。
“叔叔，李琼音跟我们约好了参加同学聚会，但是她今天没来。”
“我们有点担心，她是生病了吗？”
3
我的眼前蒙上一层水雾。
因为爸妈从没出现在班上，同学们都以为我是孤儿。
打电话的女同学经常接济我。
我没钱吃饭时，她会找借口给我塞零食，比爸妈对我都关心。
爸爸跟妈妈对视一眼，两人脸上浮现一丝担忧。
这边挂断，他们立刻给我打去电话。
打了几次，那边都提示关机。
这么久没听到我的消息，妈妈也开始有些着急了。
“音音不会真出事了吧？就算跟我们置气，也不至于不联系同学啊。”
爸爸也面色凝重。
“要不我让人——”
李宝珠的惊呼突然打断他的话：“爸爸，妈妈，我心脏好难受......”
没等说完，她就惨白着脸捂住胸口倒在地上。
爸妈惊慌地跑过去：“宝珠！”
两人着急忙慌地把李宝珠送去医院，连拖鞋都忘了换。
我毫不惊讶。
这是李宝珠的常规操作了。
只要爸妈对我态度好转，她都会搞点事情，生怕我抢走爸妈的关注。
小时候我生病，爸妈轮流照顾我，李宝珠就会假装晕倒。
因为她有心脏病，爸妈总是顾不上我，一心看管她。
再大些，我在竞赛中获得金奖，想让爸妈带我一个人去海洋馆。
李宝珠就爬上窗户要跳楼，说自己是多余的，不应该给爸妈添麻烦。
后来我考上重点高中，爸妈刚问我要怎么庆祝，她就哭着说自己太笨，只能上中专。
爸妈立刻托关系花了大价钱，把她送进我的学校。
这些小招数，我不信爸妈看不出来。
只是他们愿意纵容李宝珠，所以每次都会牺牲我的需求。
这次如同之前的每一次。
哪怕我这个亲生女儿下落不明，他们也习惯性地忽视了。
等他们再次想起我，已经是第二天。
妈妈给那个女同学打去电话，问她有没有联系到我。
“阿姨，昨天忘了跟你们说，李琼音给我QQ回复了，她说她还在外地。”
我愣住。
这怎么可能？
我已经死了，谁用我的账号回复消息？
爸爸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
“这个孽障！把我们耍得团团转，我竟然还担心她的安全！”
妈妈铁青着脸挂断电话。
“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疯癫！平时小事上跟宝珠争宠也就算了，这一次竟然闹失踪！”
我自嘲一笑。
到现在，他们竟然还认为我在闹脾气。
爸妈请了几个家教来家里，一对一给李宝珠补习。
她不愿意自己的卧室来回进人，抱着妈妈撒娇。
“姐姐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安静，我想改成学习的房间。”
妈妈有些迟疑。
李宝珠到家里没多久，就想要我从小到大的卧室。
那时我真心把她当妹妹，毫不犹豫让了出来。
没想到，八年过去，她竟然又来抢我的房间。
“妈妈，我真的想专心学习，反正家里房间那么多，姐姐住哪里都可以啊。”
妈妈无奈地捏她的鼻子。
“好吧，都听你的，我的小祖宗。”
李宝珠把我的东西胡乱塞进纸箱，直接扔进了一楼的仓库。
爸妈看到不但没训斥她，反而说：
“你别折腾了，本来身体就不好，让你姐姐回来自己收拾。”
“是啊，也免得她不满意，又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李宝珠挽住爸妈，有说有笑地上楼。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眼泪已经彻底干涸。
这一次，我真的对爸妈死心了。
警察打来电话时，爸妈正在陪李宝珠看电影。
“我们在盘山路下方发现两具尸体，其中女性死者的身份证显示是李琼音。”
4
爸妈一愣。
“我们的女儿现在在外地玩呢。”
那边疑惑道。
“可是死者的手机卡通讯录里，把你们的电话备注爸爸和妈妈。”
爸爸的脸色变得凝重。
妈妈捂住嘴，满脸惊慌。
“不会真的是音音......”
李宝珠却突然开口，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爸爸，妈妈，其实我昨天在商场里看到姐姐了，她跟那个小混混在一起。”
“但我没敢告诉你们，姐姐本来就讨厌我，我怕她又会......可是我又担心姐姐学坏......”
她红了眼睛，满脸自责。
“都怪我，要不是我，姐姐也不会离家出走。”
妈妈连忙抱住她：“宝贝，不是你的错。”
爸爸冷笑一声，对那边说：“李琼音找你们演戏骗人给多少钱？”
“不要再打来了，否则我报警告你们诈骗！”
说完，他就沉着脸挂断电话。
“等李琼音回来，我们就跟她断绝关系！这种伥鬼孩子，我李家养不起！”
妈妈白了脸，想说什么却又咽下，最后叹了口气。
“也好，反正她也成年了，以后我们只有宝珠一个孩子。”
她紧紧抱住李宝珠，好像那是最后的珍宝。
我平静地站在他们身边。
爸爸，妈妈，你们现在已经实现心愿了。
不过一会儿，电话再次响起。
是送我去奶奶家的司机的妻子。
“李总，我老公载着你家孩子出车祸了！我现在正往那边去，你们也赶紧来吧。”
爸爸忍着不耐烦。
“你们夫妻俩也陪李琼音演戏？还玩上苦肉计了！”
“你告诉她别再耍这种手段，赶紧回家，以后她爱去哪去哪，我们就当没生过她！”
那边愣了愣：“李总，你在说什么啊？”
爸爸冷哼一声，挂断了电话。
直到第二天，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敲开了我家的大门。
“李琼音家属，请尽快跟我们去认尸。”
第二章
5
平安山隧道附近。
离老远就能闻到尸体腐烂的臭味儿。
下车时，妈妈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说来也巧，汽车翻下去的时候，并没有对围栏造成很明显的破坏。
加上这里地处偏僻，来往车辆不多，因此这么久都没人发现。
还是一个骑行队闻到臭味儿报了警。
爸妈互相搀扶着跟搜救队往下走。
看到沿途都是汽车的碎片和零件，妈妈呜咽一声，差点瘫软下去。
幸好爸爸及时拽住她。
可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妈妈还是吓得跌倒在地。
爸爸扶住树干才勉强站稳，死死盯着早就腐烂的尸体。
除了被掏得破烂的肚子，我的眼睛被鸟啄成了两个血洞，脸上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整个身体呈现一副扭曲的姿势，被粗壮的树杈穿透胸口钉在地上。
鲜血流了一地，早就干涸氧化成乌黑一片。
可那熟悉的下半张脸和身形，只要认识我的人都能分辨出身份。
妈妈急促地尖叫一声，声音好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
“音音......”
紧接着就是嚎啕大哭。
“我的女儿！音音！女儿啊！”
爸爸也浑身颤抖，踉跄着向我走去。
“音音？”
他的声音很轻，好像生怕惊到了我。
爸爸这些年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能回忆起来的，都是他不耐烦地训斥。
只有面对李宝珠时，他才会这么温柔。
离近看，尸体的细节更加惨烈。
爸爸忍不住扑倒在地，颤抖着手想去摸我的脸。
下一秒，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我手里的全家福。
妈妈被警察搀扶着走过来，也看到我紧紧攥着的东西。
她浑身颤抖着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事故原因还没查出来。
司机的妻子边哭边跟警察说：
“我们家老于开车一向很谨慎的，尤其带着个孩子，根本不可能开太快！”
“出车之前他还仔细检查过，除非是半路出了问题。”
爸妈却顾不上这些，相互搀扶着把我送上警车。
妈妈的眼泪就没断过，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放。
“音音......音音......”
她哭得撕心裂肺，一口气没喘上来，晕了过去。
在医院醒来时，李宝珠正坐在一边。
妈妈顾不上理她，躺在床上泪流满面。
李宝珠作出伤心的模样。
“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姐姐也不会被送去奶奶家，更不会出事。”
爸爸满脸疲惫，看起来瞬间苍老不少。
他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李宝珠。
“你之前说在商场看到音音，到底是真是假？”
李宝珠心虚地低下头，怯怯道：
“可能是我看错了，我只是太担心姐姐......”
“对不起，爸爸妈妈......”
说着，她像以往那样抽泣起来。
可这一次，爸妈没再像从前那样哄她。
李宝珠哭了一会儿，见没人理她，有些慌张地站起身：“我去叫医生。”
爸妈沉默地看着她走出去，表情复杂。
法医的解剖结果很快出来。
“死亡时间大致在出发那天上午，致死原因是内脏破裂和出血过多。”
“死者去世后，被野兽咬破了肚子，又被鸟类啄伤了眼睛。”
“森林里湿度高，加上最近气温也比较高，这才腐败得这么严重。”
爸爸脸色苍白地抓着解剖报告，手攥得越来越紧。
“她死的时候痛苦吗？”
法医同情地看他一眼。
“死者并没有当场死亡，所以......”
她不忍心再说下去。
妈妈扑在爸爸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音音......音音......”
爸爸也终于落下眼泪，狠狠抹了一把脸。
回到家，爸爸打开我的对话框。
最新的消息是他和妈妈对我的训斥，以及那通指责我的电话。
时间就在我死亡前后。
爸爸揪着自己的头发，脸上满是悔恨。
妈妈翻到之前的聊天记录，最近一次是过年那天。
我给爸爸发了一个祝福的表情，可他没有回。
她拿出手机，发现她自己也一样。
再往前，是年初我问她要钱。
【妈妈，我真的没钱了，您能不能给我五十？】
可她没回，也没给我钱。
妈妈的表情僵了僵，有些慌乱地继续往上翻。
曾经我也每天都跟她聊天，絮絮叨叨说自己在学校发生的事。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把我设置成了免打扰，再也没有回复过我。
我也渐渐不再热脸贴冷屁股。
可一家四口的群聊里，他们分明每天都跟李宝珠聊天，却没人发现我从不说话。
更没人主动提起我。
手机掉落在地，妈妈捂住脸，泣不成声。
我呆呆地站在一边。
原来，他们也会为我伤心。
可是，我已经死了呀。
来不及了。
门铃响起，顶着黄毛、戴着耳钉的男孩站在门外。
“我来给李琼音送生日礼物。”
6
爸妈皱起眉：“你是谁？”
李宝珠在身后惊呼一声：“爸爸，妈妈，他就是那个带坏姐姐的小混混！”
梁子彬不悦地扫她一眼。
他长得凶，李宝珠立刻往爸爸身后躲。
“我是李琼音的朋友，她生日的时候我没攒够钱，现在才买了礼物给她补上。”
爸妈沉默了。
高考前的周五是我的生日，可是他们都忘记了。
梁子彬等了半天，不耐烦地问：“李琼音呢？”
李宝珠叫道：“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他冷笑一声：“我只跟正常人讲礼貌，偏心养女饿着亲生女儿的人，没资格得到我的尊重。”
爸爸脸色铁青：“我们再不好，也没有像你所说饿着自己的孩子。”
“你个老登好意思说这话？李琼音都饿晕在我们网吧门口了。”
“我看你们家也不差钱，可是连饭钱都不给李琼音，你们算什么父母？”
梁子彬翻了个白眼，冲屋子里大叫。
“李琼音！出来啊，我给你买了新鞋！”
“你不是说你鞋子开胶了吗？”
可是没人回答他。
我想去拉他，却抓了个空。
他皱眉就要往里冲。
爸爸拦在他面前，声音沙哑：“音音......车祸去世了。”
梁子彬僵在原地：“你说什么？”
他看了看几人的表情，突然一拳打在爸爸脸上。
“是不是你们杀了她！你他妈算个人吗？你们虐待李琼音这么多年！”
“她多想上大学你们知道吗？她早就想脱离你们这群烂人了！”
爸爸本来还用手去挡，听了这话愣在原地，任由他一拳又一拳。
李宝珠尖叫着去呼救。
一阵兵荒马乱，小区保安跑来才拉开两人。
梁子彬是校门口网吧的网管，知道我没钱吃饭之后，他偶尔会拿网吧里的泡面给我。
“你这有爸有妈的，怎么比我这种孤儿过得还惨。”
我给他讲了李宝珠和爸妈的情况。
他骂骂咧咧地跟我保证。
“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汤。”
可他有个重病的奶奶，当网管那点钱本来就不够，哪有闲钱救济我。
后来他突然消失，我死前一个月都没再见到他。
“我不过是她的朋友，都能为她到工地上打工挣钱买礼物。”
“你们这对亲生父母呢？连狗都不如！”
梁子彬讲完一切，拎着鞋盒就走。
爸妈这才想起，他们真的一年多都没有给过我饭钱。
可他们不知道，李宝珠呢？
“爸爸妈妈，我、我跟姐姐不在一个班级，根本没注意过这些......”
李宝珠可怜巴巴地红了眼。
“都怪我，要是我早点发现就好了......”
可爸妈只是表情复杂地看着她。
她慌乱地抓住妈妈的手：“妈妈，是真的，我真的不知道......”
妈妈却挣扎开，叹了口气。
“宝珠，爸爸妈妈自认对你不错，甚至为了你忽视了音音。”
“现在你也长大了，该懂事了。”
我讥讽一笑。
他们果然知道李宝珠是在装。
事故调查结果终于出来，是刹车失灵导致的车祸。
“刹车线被人为剪断，可以判定为他杀，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查到凶手。”
爸妈沉默片刻，让警察去家里查了监控。
看到李宝珠鬼鬼祟祟来到车边时，爸爸突然就明白了一切。
7
此时李宝珠还在午睡，却被巨大的踹门声惊醒。
“爸爸......啊！”
爸爸把她从床上拽下来，她重重跌倒在地，痛出了眼泪。
“爸爸，你怎么了？呜呜我好痛......”
爸爸目眦俱裂地瞪着她。
“你为什么要在车上做手脚？”
李宝珠慌了神，却还故作疑惑地问：“爸爸，你在说什么呢？”
爸爸冷笑一声。
“你爸爸死之前，我答应了他照顾你，我以为你跟你爸爸一样正直，所以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现在看来，是我看走了眼！”
他一把抓住李宝珠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将她拖拽到楼下。
李宝珠连蹬带踹地挣扎，惊慌失措地尖叫。
“爸爸！爸爸！我好痛！”
爸爸狠狠把她甩在地上，甩手就是一个耳光，怒吼道：
“别叫我爸爸！”
“音音被你害死，你还有脸叫我！”
李宝珠眼珠转了转，还想找借口。
这时，妈妈走进门，她立刻哭着求救。
“妈妈，快救我！爸爸疯了！”
妈妈却冷冷地看着她。
“李宝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宝珠见状也不装了，尖叫起来。
“就是因为你们！要不然我爸也不会轻易被人杀了！这都是你们欠我的！”
爸爸愣住，讥讽一笑。
“原来这么多年你都是这么想的。”
李宝珠的爸爸是我爸的战友。
执行任务时，他因为救我爸落下残疾。
我爸转业做生意，每年都会给他家分红。
后来她妈出轨，她爸捉奸，两人都被奸夫捅死。
爸妈这才收养了李宝珠。
可没想到，她把失去双亲的责任都推到了爸爸身上。
妈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宠爱了八年的宝贝女儿，声音颤抖。
“宝珠，就因为这个，你就要害死音音？她有什么错？”
李宝珠癫狂地笑起来：“谁让她是你们的孩子，我没有爸妈疼爱，她也不能有！”
妈妈失声尖叫。
“我们不够疼你吗？音音有的你都有，她没有的你也有！”
“这么多年，我们为了你一直在伤害她——”
话没说完就被李宝珠打断，她笑得狰狞。
“那是你们自己做的事！如果你们不愿意，我能逼着你们疏远自己的女儿吗？”
她像疯了一样哈哈大笑。
“你们这时候还想把责任往我身上推！李琼音就是你们自己害死的！”
爸妈沉默下来。
在这当口，警察冲进来带走了李宝珠。
她已经成年，故意杀人可以判刑。
可我却丝毫不觉得痛快。
她说得对，如果不是爸妈纵容，她也不会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案件调查清楚，我终于可以下葬。
家里从前的保姆江阿姨来参加葬礼。
她从小带我，李宝珠来家里的第三年，她就不干了。
“你们还记得，辞职之前我跟你们说的话吗？”
爸妈茫然地摇头。
江阿姨叹了口气，满脸悲伤。
“那时我说，李宝珠这孩子心术不正，让你们防着点，免得伤了音音。”
爸妈怔愣住。
“李宝珠到家里之后，不止一次欺负音音。”
“音音把自己的玩具送给她，结果她被划伤了手，你们还记得吗？”
“那一次，我亲眼看见李宝珠自己把刀片藏进玩偶里，然后划破了自己的手。”
“她才几岁，就能用这种方式离间你们。”
妈妈愕然惊呼。
“怎么会这样？可音音自己承认了啊。”
江阿姨摇摇头。
“你真是不了解音音，她是个单纯的孩子。”
“她被李宝珠的伤吓到了，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做的，找我哭了好半天。”
“事后她觉得不对，去找过你，你还记得自己怎么说的吗？”
妈妈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她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你小小年纪还学会撒谎了，现在不教训你，以后说不定会干出什么来！”
那一次，我的两只手都被打肿，好几天连饭都吃不了。
可爸妈都在照顾李宝珠，是江阿姨一口一口给我喂了饭。
“在那以后，李宝珠就总是做这样的事，每一次你们都会骂音音。”
“她哭着找过我好几次，问为什么爸爸妈妈不相信她。”
妈妈已经泣不成声，捂着嘴喃喃。
“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这么对她......”
爸爸白着脸，红了眼圈，一言不发。
“我年纪大了，再多也记不清了，你们去看看音音的日记吧。”
8
爸妈去仓库翻找我的东西。
被李宝珠剪坏的小兔子玩偶已经落了灰。
妈妈抖着手把它拿起来。
“这是......我们送音音的......”
那天，他们眼看着李宝珠扔我的东西，竟然没发现她搞破坏。
爸爸面色沉沉，找出我的日记本。
【10月20日
李宝珠今天让太妹团把我锁在女厕所里，可妈妈说我旷课，训了我一顿。
我明明解释了，为什么她不相信？】
【12月1日
李宝珠的裙子不是我弄坏的，爸爸为什么让我罚站？她身体不好就有理吗？】
【2月16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宝珠的压岁钱会在我抽屉里，可爸妈不信。
外边真的好冷，我想进去拿外套，可是我没有钥匙。
李宝珠又在得意地笑了，是不是只有我冻死，爸妈才会相信我？】
爸爸握着日记本的手颤抖起来。
妈妈捂住嘴哽咽：“不是的......不是的......音音......”
【9月1日
今天去三中报道了，可是爸妈都去送李宝珠，没人管我，真羡慕她。】
......
【1月18日
原来同学们都以为我是孤儿，我没有解释。
明明有爸妈却没人来开家长会，好像听起来更可怜。】
看到这里，妈妈已经泪如雨下。
“这都是我们做的？我们怎么会这么对音音......”
爸爸僵硬地翻开下一页。
【5月24日
今天下了暴雨还有冰雹，爸爸妈妈只接走了李宝珠，没听到我叫他们。
我没带伞，校服都淋湿了。
公交车上有个奇怪的叔叔，一直往我身上蹭，好恶心。】
【6月21日
爸妈又不记得我今天过生日，不知道他们带李宝珠去了哪。
在这个家里，我经常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8月31日
李宝珠从楼梯摔下去了，我想拉她，被她一起拽了下去。
可爸妈却说是我推了她。
他们把我骂了一顿，都去陪李宝珠了。
幸好有护士姐姐来帮我，她问我爸妈在哪，我没吭声。】
......
【9月30日
爸妈为什么只相信李宝珠？
我不过是问梁子彬怎么找工作而已，等到上了大学，我就不打算跟家里要钱了。
我的背好痛啊，我会死吗？或许死了也是件好事。】
【11月13日
我好饿啊，幸好徐子熙给我一包干脆面，谢谢徐子熙，我要好好给她讲数学题。】
【2月10日
终于开学了！
在家里虽然能吃饱饭，但李宝珠总是找茬，爸妈也没完没了地训我。
我现在连沉默都成了错。】
“不是的，不是的，音音你没有错......”
妈妈哭得倒在爸爸怀里。
爸爸合上日记本，狠狠抹了一把脸，面如死灰。
“宝珠说得对，是我们害死了音音。”
妈妈止住哭声，沉默半晌：“是我们害死了音音......”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已经变得越来越透明。
原来这才是我不能离开的原因。
9
爸妈找到梁子彬时，他正在给顾客送泡面。
见到两人，他立刻横眉竖眼地讥讽。
“找我干嘛？李琼音的葬礼你们都不让我进去！”
爸爸低声道：“不好意思，小伙子，是我们误会你了。”
他这样温和的态度让梁子彬一愣，他尴尬地抓抓头。
“你们到底来干什么？”
妈妈红着眼说：“我们是来感谢你的，谢谢你那时候帮了音音。”
“我们看了音音的日记，知道了你们的事情，是我们误会了，对不起。”
梁子彬有些低落：“你们最应该跟李琼音道歉，而不是我。”
爸爸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们活了半辈子，还没有你一个小孩活得明白。”
他递给梁子彬一张银行卡。
“听说你奶奶进了医院，这里有一笔钱，够给她治病养老了。”
“剩下的钱，你可以拿去读夜校，音音说，你很擅长计算机，只是没钱读书。”
梁子彬接过那张卡，突然笑了一声。
“这个傻丫头，还想着我呢。”
他扭过头狠狠蹭了一把眼泪。
当初他关照我，是因为我像他被拐卖的妹妹。
即便他自己也勉强吃饱饭，却还是分了一半给我。
他看出我的心理状态不好，还经常开导我，生怕我想不开。
“我这样的人都好好活着，你成绩这么好，以后去当官，也让我这个哥哥长长脸！”
“他们再说我没文化，我就告诉他们，我妹是高材生！”
在那段最困难的日子，我不光把他当成恩人，也把他看作是唯一的家人。
没有他，我真的熬不过那个冬天。
我释怀地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爸妈终于第一次看懂了我的心思。
入学那天，梁子彬染回了黑发。
今后，就让他代替我，做个很好的大人。
当天本地新闻报道：“......经过警方鉴定，李某和徐某是忍受不了丧女之痛，在家中自杀......”
爸爸妈妈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见到我，他们面上一喜，想要上前伸手拉住我。
我却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不必了，如果有来生，我想我们也不必相遇。
随着一阵清风吹来，我的身影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一切都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