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上次我与太子被皇后责罚以后,太子就变得愈发不对劲。从前的他一向与世无争,似乎这个太子之位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可现在他对权力的渴望愈发强烈,不过这也怨不得他,我若摊上这样的爹,恐怕比他还盼望皇上早点颐享天年,别再出来作孽了。

此话缘何而起,皆因这皇帝老儿不做人。他宠幸他的美人,却要搅得前朝不得安宁。前一阵皇上新得了位美人,宠幸之至,很快便封至为嫔。或许是爱屋及乌,他将此女的哥哥官至尚书。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哥哥竟蠢到借此官位大肆敛财,搅得满朝乌烟瘴气。本以为皇上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被糊弄过去了。

一些老臣气不过,公然请辞以劝诫皇上,没想到皇上竟顺坡下驴,卸了他们的官职。一时间朝堂哗然,太子替众人求情,没想到却招来一顿重罚,命他去景州剿匪。

之所以说是重罚是因为此地匪患猖獗,不知断送了多少将领。太子乃未来天子,将人送到这里,谁能不怀疑皇上的用意。

众人不敢再为太子求情,恐再加重了这惩罚。我本以为皇后会去和皇上哭闹一番,可我到了凤仪殿,却见她平静地为太子收拾着行囊,一边还絮絮叨叨地嘱咐他一些话,都是些无用的闲话。

我想见的帝后大战是没有了,只好坐在旁边拿起一串葡萄塞到嘴里,看着他们上演母子情深暂分别的戏码,心道害人终害己,如今你们也沦落至此,不禁冷笑一声。

太子闻声转头看向我,我赶紧把最后两颗葡萄塞进嘴里,他无奈地摇摇头,低声与皇后说些什么,然后便带着我离开了。

我们并肩走在这冰冷的石板路上,夜深露重,当真是锥心刺骨。他见我冻得有些发抖,便脱下外衣披在我身上,将我的手紧紧攥在他的手心中。

他这人虽周身清冷,可这手还真是暖和,我贪恋着这热气,于是将手伸得更深贴得更近。

他惊讶地看向我,眼睛里满是星光点点,我疑惑地盯着他道:“干嘛?和你取个暖就这般不情愿?”

他无奈叹了口气,又缓缓道:“我方才已经嘱托母后尽心照顾你,在怡华殿和凤仪殿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还有尽量躲着些丽嫔。”

我不服气道:“我又不怕,干嘛要躲着她!”

太子有些严肃道:“丽嫔如今盛宠备至,连母妃都不能拿她如何,况且她还有个哥哥在朝当职,她风头正盛,莫要去招惹她,惹得一身麻烦。”

我还想争辩两句,可见他脸色深沉,忧心忡忡,只得点点头应了。

几日后太子便前往景州,没有太子每日说教,日子居然过得些无聊。于是我常去凤仪殿和皇后作伴,太子果然与皇后交待好了。皇后不再用宫规为难我,在凤仪殿我也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日我新学了一套剑法舞给她看,不知怎的她眼眶湿润,我想她定是想念太子,于是赶忙收起剑微喘道:“太子也真是的,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写信报个平安。”

皇后收起了方才的表情,一如往常端庄道:“泽儿那边军务繁忙,恐抽不开身,你若想他,我屋中有纸笔,你写好了我派人送到驿站。”

我一头雾水,不是你方才悲伤难抑,怎么又推到我身上了。转念一想,皇后她老人家可能要面子,我写就我写吧。

当即大笔一挥,模仿着一位母亲的语气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五页。我心道皇后平日里惜字如金,这一看就不是她会说出口的话。

信中问着你每日都吃些什么?每日几时睡?最近天气转冷,衣物可够?要不要派人送些?若是让太子看见这些,定会嘲笑我啰里啰嗦。

我赶紧拿起笔正想划掉这些没用的话,皇后却笑着夺走了我手中的笔,将信叠得整整齐齐放入信封,又严严实实地封好交给管事太监。

这人我是丢大发了,我不禁在心中暗骂着,但见皇后心情转佳,唉,丢人就丢人吧。

没过多久我便收到太子回信,他还真是一本正经,认真地回复着每一个问题。不过得知他一切都好,皇后便也安心了。

大家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月,随着丽嫔怀孕被册封为妃,这样的日子也就到头了。她愈加跋扈,时常在众嫔妃面前让皇后难堪。我有些气不过,真想大骂她一顿,可我记得太子临走前的叮嘱,只能忍得直翻白眼。

皇后劝我少翻些白眼,小心出皱纹,我心道你有这闲心管我的皱纹,不如想想法子压压丽妃的威风。

近日丽妃胎气不稳,太医也看不出病因,皇上居然荒唐到求仙问药,更荒唐的是这位大仙声称是宫中某些女眷的煞气冲撞了丽妃。

这一听就是糊弄人的说辞,可皇上居然真信了,下令宫中女眷不得动刀动剪,还准了丽妃在自己寝殿安心养胎,无需向皇后请安。

这分明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如今的皇后与当年的姑母又有何不同,我不禁联想到自己,将来的我又该如何自处?

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这宫里人又有几个过得好,在其位谋其政,我守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想到这我豁然起身,拿起弓箭连射了几发,所有的郁结瞬间豁然开朗。我惊叹今日手感真是不错,本想再射它几支。一旁的丫鬟忙提醒我别忘了皇令,我虽嗤之以鼻,可也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忙收起弓箭。

那晚丽妃小产,龙颜震怒,命人彻查是谁冲撞了丽妃。我听闻后忐忑不安,悄悄跑到皇后那。

皇后让我安心回去休息,可我怎么能安心,我听丫鬟说皇上亲自到凤仪殿问责,皇后称自己动了弓冲撞了丽妃。皇上怒发冲冠,责令皇后去感化寺思过。

我跪在皇后身边,忧心如焚道:“皇上怎这般糊涂,怎么就信了您的话,你这手哪里握过弓箭。”

皇后用手指轻点我额头,慈爱道:“莫要胡说,皇上怎么会糊涂,再说谁告诉你我没弯过弓。”

我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她让我照顾好自己,我第一次抱着她哭了好久。

皇后离开后便由丽妃代掌后宫,皇上为弥补丽妃丧子之痛竟将她一远房表亲安排到北境任四方将军。

我忙跑去感化寺找皇后商议,她又让我安心,什么都不要管。我心中焦灼,竟一时着急病倒了。

没多久就传出丽妃假孕的消息,紧接着丽妃便悬梁自尽。墙倒众人推,丽妃的哥哥很快遭到弹劾,皇上当着百官的面将他杖毙了,就连那位远房表亲也未能幸免,发配至岭南。

皇后又重掌凤印,回来那日皇上亲自在凤仪殿为她接风洗尘,太子也从景州回来了,一切都回到了原位。

太子一回来就跑到怡华殿看我,小心翼翼地从袖口拿出一个木雕送给我,我看都没看就将它丢在一旁。

他满眼担忧地看着我说:“你想问什么?”

“当年姑母和堂兄也是被皇上这般算计!”

他没有回话,我气地重捶着他的胸口,撕心裂肺道:“帮凶!你们这群帮凶!你就这么想做太子!”

泪水沿着我的眼角缓缓落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握住我的那双手愈发冰凉。

我顿觉冰冷刺骨,又昏昏沉沉地倒下了。梦里我回到了北境,回到了父亲和妹妹身边,我唤着他们的名字,可他们仿若听不见,离我越来越远。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喊着,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只听一人在我耳边急声唤道:“阿音!阿音醒醒!”

我慢慢睁开双眼,只见太子头发微微散落,眼中尽是血丝,见我醒来如释重负。我突然像小孩一般,万分委屈道:“我想爹爹和妹妹了。”

他轻轻柔柔地拭着我的泪水,略带愧疚道:“我只能让纪晨来。”

我没说话,只是疲倦地闭上了眼睛,等我再次醒来时,纪晨就出现在我眼前,我高兴极了。

他带了好多东西,说都是妹妹和父亲给我准备的,我拉着他询问两人近况,他事无巨细地讲给我听。可我实在太累了,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他就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讲给我听,我也一遍一遍地感恩上苍,感恩老天将他带到在妹妹身边。

我想让他早点回去,可他定要等我身子好了再走。我拼命地喝着药,苦得我常常吐出来,连饭也吃不下,这一来人瞬间瘦了一大圈。

为此太子推了旁事和纪晨整日呆在怡华殿守着我,皇后也把所有的名贵药材都用在我身上。我不想让这么多人整日围着我转,于是每日暗自告诉自己要快点好起来。

果然求人不如求己,就这么一念叨身子竟然渐渐好了起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我也如释重负。

待我好得差不多了,就想着让纪晨赶紧回去,于是我亲自着手准备给妹妹和父亲的礼物。太子一来就沉着脸,我懒得理他自顾自得忙叨着。

他将我拉到一边休息,替我收拾着东西,询问我还有什么要准备的,纪晨在外面等他,一会儿可以一同去买。我立刻跑到案桌上快速写着清单,不知不觉列了满满一页。

他不禁笑道:“和你写的信一样啰嗦。”

我立刻将单子丢到他怀里,转身道:“少一样唯你是问!”

他做了个领命的姿势就和纪晨有说有笑地离开了。我心道俩人何时关系这般融洽了。

纪晨走前我将他叫到身边,嘱咐他千万不要告诉妹妹我生病的事,又将一盒首饰给了他。他推脱不要,我说这些年你把钱都贴给北境了,不准备些聘礼日后怎么娶亲,妹妹常说上京的东西就是好,我便选了些上京流行的样式放进去。

他有些害羞道:“谢谢阿姐。”

纪晨走后不久,原本沉寂的皇宫又热闹起来,皇上这次宠幸的不是新人,而是五皇子的生母惠嫔,现在应该称李惠妃了。之所以失而复宠并非情意缠绵,皆是因为五皇子重提攻打南靖一事。

与其说南靖是皇上的心头大患,不如说是皇上自己的心病。皇上即位来不安于现有的太平盛世,他想超越圣祖,开创自己的盛世天下。

可景帝那时北夷频频侵扰,早已严重影响了边境百姓,景帝才决心一统北境。可南靖情况截然不同,两国一向交好,南靖不仅与朝廷早拟互通政策,南靖王还与姑母和皇上私交甚好。所以数年来,两边百姓安居乐业,全无骚乱之心。

可这样的安定皇上偏偏想要毁掉它,如若当初不是姑母和堂兄坚决反对,这仗恐怕早就要打起来了。

姑母他们死后,很长时间无人再敢提及此事,众人以为皇上早已忘却了,可谁知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如今五皇子把它亲手送到皇上面前。

只是皇上没想到平日里吵来吵去的大臣们此刻却团结一致,坚决反对此举。皇上为展龙威,全然不顾反对之声,毅然下旨命父亲带兵攻打南靖。

太子带着重臣跪守在宣政殿外求皇上收回成命,皇后则泣血写下谏书。帝王终究是帝王,重重反对声并没有让他退却,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

反对之人轻则杖责三十大板,重则杖毙,在宣政殿前行刑。太子也未能置身事外,行刑那日有好多人围在宣政殿前,我也去了。

看着板子一下一下落在太子身上,我不知该说是因果报应,还是他从来都没有选择。至于皇后,不知是不是夫妻情分还在,她只被剥去了凤权,幽禁在凤仪殿内。

我眼看宫内的瞬息万变却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上苍,可它从来没有眷顾我,父亲还是战死了。

皇上还来不及吸取失败的教训就已经开始找人接替父亲的位置,这是楚家几代人的心血,我不能让它毁于一旦。

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到皇上面前坦白纪晨的身份,去之前我还是去看了眼太子。

“阿音,纪晨的长相一眼就知是北夷人,你可知若犯了欺君之罪该当如何?”太子沉声道。

我心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操心这些,可见他面色苍白,周身比以往还要冰冷,只得安慰他道:“可我说他是楚家人,谁敢说不!”

他沉默片刻反倒宽慰起我说:“人总要有取舍,你只是做了对的选择,不必一直活在自责中。”

我突然哽住不语,快速转身离开。最终镇北侯之位又回到了楚家,父亲当年救下的孩童如今也救下了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