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见我留下来,整个人似乎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那天他为自己之前的失态向我道歉并轻柔地对我说想要我们重新认识。我沉默地听着他说话,并未做出任何反应。
不是我还在生他的气,而是我从未生过气,何来原谅。世子与我而言不过只是政治联姻,他娶我是为了与后南重修旧好,我嫁他也只是为了缓后南一时之急。他想要的是南靖的强盛,而我想要的是天下无战。所以无论我二人如何争执,只要我还是世子妃便不会计较任何。
王上和王后对我还真是极好,有时候我也常常怀疑我和世子究竟谁才是亲生的。自从我嫁过来,每次饭桌上总要有一道后南甚至是晋中的菜,虽说不甚地道,可总能让我心生暖意。还有我刚到南靖不久,不太适应这边的闷热,王上特意命人为我建了一座冰室,比之前的都要大,连世子也不曾有过这般待遇。原本我觉此事劳民伤财,我刚到此地不久,如此大张旗鼓多有不妥,故百般推辞,可不知怎的,身上竟一直出红疹,我也不得不接受王上的好意。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坊间就传出世子妃奢靡无度之言。我本想随他们说便是,可百姓却把对我的怨言延伸至朝堂,眼看着两国刚刚恢复的互市又要付之一炬,若是在后南,太子定会想办法帮我扭转乾坤,可如今我只能自己面对。
于是我暗中安排好人手,想借秋猎之时假意刺杀王上,我挺身而出救其于危难之时,此法虽险却能解燃眉之急。
但南靖远没有我想象中的太平,我还未出手,在祭祀的路上我们就遭遇埋伏,下手之人手段毒辣,招招致命,我险些命丧于此。
但不管怎样,最终结果是好的,因为我的奋不顾身,南靖的天守住了,南靖百姓对我的态度也在慢慢好转,边贸又日渐兴隆,王上和王后对我则更加珍视。
渐渐地我也把这里当成了家,我想要更多地了解这里。原来南靖的处境并不乐观,除了后南,周边的西南六国也在虎视眈眈,所以王上才力促和亲想以此维持南靖的稳定。因此他对我越好,与后南的合作便越长久。
摸清了这其中利弊后,我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对我的好。闲暇之时我常向紫玥请教一二,有时王上还会带着我到城中四处看看,我学着习惯当地的气候,习惯着当地的口音,习惯着世子时而亲熟,时而淡漠的脾性,可唯独习惯不了忘记。好像离家越久,曾经几乎快要淡忘的记忆反而会愈加明晰,继而深深地烙在你的心里。
就像我看着紫玥便会常常想起妹妹,想起和她儿时的一些事情。紫玥和妹妹一样性子温顺,总是很黏人。她已封为侧妃,本可以独居一殿,却偏要与我一起。虽不合规矩,但王后还是答应了,她只得屈尊住在偏殿。可紫玥听说后却开心不已,还真是和妹妹一样,傻乎乎的。我虽嘴上骂她笨却早就差人给她收拾好屋子,殿内用度皆与我一样。
紫玥搬来后,我碰见世子的机会也多了起来。他总是面带微笑与我点头,亲和友加,而我也回以浅笑。旁人都觉得我们二人相敬如宾,可我却觉得疏远极了,这笑容里总是堆满了客气,让我浑身不自在。
好在他大多时间都在偏殿,只偶尔我们三人在院中相遇,他们二人或是在树下对饮,或是抚琴赋诗,我自顾自地舞着剑,互不打扰。
一曲舞罢便能听见紫玥恰到好处地喝彩声,毫不吝啬地夸赞着我剑术高超,世子的琴艺卓绝。这时我总能瞥见世子看向她的眼神,与第一次见到时一样,还是那般柔情蜜意。紫玥似乎被世子盯得羞赧,于是起身走向我,硬要拉着我一起饮酒。
我看着眼前的场景,早已忘却的怡华殿再次浮现在眼前,那树下也曾坐着一对璧人,饮酒作诗,花下舞剑,好不自在。而如今殿中之景早已不再,昔日故人也已劳燕分飞。
我跟着紫玥走到树下,拿起一杯酒便寻了个躺椅坐卧其中,看着远处的风景,一饮而尽。我示意紫玥再为我添杯酒,她有些为难地看向世子,世子点了点头,她才又为我加了一杯。
南靖的秋夜不像后南那般清冷,亦不像北境那般寂寥,它的风是温柔的,是湿润的,抚得人心暖暖。我伸手又想让紫玥为我再添一杯,可不知何时她早就回房休息了。无奈我只得自己动手了,我晃晃悠悠地起身,一个踉跄差点以头抢地耳,还好世子一把扶住我。正对上他那双与生俱来的含情眼,还好我在大婚那晚早就领教过,不然定以为他对我情根深种。
我推开他的手臂,摇摇晃晃地奔向石桌上的酒壶,拿起来便想要痛饮一番,谁知他轻轻地按住酒壶,在我耳边温声道:“你喝得太多了,不宜再饮。”
我全然不理会他,一把将他推开,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险些没立住脚,我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痛快!”我朗声笑道。
他略有不悦地看着我,我知道方才让他折了面子,于是我满身酒气地走向他,撞了撞他的肩膀略带歉意道:“刚才是我唐突了,你别生气。”
他一把环住我的腰,试探地靠近我,看向我的眸子柔情似水。不知是不是酒意正浓,我眼底竟泛起了涟漪,委屈巴巴地看向他。
他方才的不悦烟消云散,只轻柔地擦拭着我的泪水低声道:“别哭了,让旁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我还是止不住地哭着,埋怨道:“萧逸泽,你怎么才来?”
世子的眼神瞬间冰冷,可转而又平静温柔,唇角带笑道:“你呀,真是喝多了。”
说着便要抱起我,我瞬间清醒一二,轻轻推开他客气道:“我想在院中再待会儿,世子不必挂心我,快去陪紫玥吧。”
世子没再多言,只将外衣脱下来递给我。我独自坐在院中,慢慢散退着身上的酒气。
王上近日频繁与边境六国交涉,我知道他终于要行动了,他见我伤养得差不多了便提议要带着我一同去。我自是愿意,一来可以大展拳脚,发挥一技之长;二来也不必整日拘在这后宫庭院之中。可紫玥听说后哭着不肯让我走,说那六国皆是野蛮之地,去了就会没命的。
我笑着逗她道:“吾乃镇北侯之女,自小长在军营,我倒要看看谁先没命!”
她见我全然不顾更是急哭了,我连忙抱着她肩膀安慰道:“统一西南是王上的愿望,若我能助其实现,世子日后也会好过些。”
她听着有些道理,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只是不停地嘱咐我照顾好自己。我听话地点着头,心中思绪万千。其实我答应随王上御驾亲征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太子离开南靖前我们曾立下誓言,三年之内要实现天下大同,不再有杀伐,后南与南靖的百姓不再分彼此,皆能和平共处,子孙后代不必再远嫁他乡,皆能留在父母亲人身边尽孝,我们皆朝着这个目标前进。
出征那日,我身披铠甲,纵身跨上战马,手握长枪,束起的长发在风中摇曳,而我心中的骄傲也再次随风扬起,曾经的楚书音又回来了。
紫玥在一旁满眼欣赏地看着我,她说这样的我真美,只可惜世子看不到,他近日身体不适就不能来送行了。我弯下腰,轻轻地抚着她的头让她照顾好自己,便策马扬鞭昂着头跟在王上身边,随着大军扬长而去。
紫玥和王宫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中,转而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场场鏖战。战场上的血腥味刺激着每一个人,长缨浸满了鲜血,是每一次奋力抵抗,每一次浴血厮杀的见证。王上带着我四处征战谈判,几度深陷险地,却又数次救我于危难之时。他当真是位好王上,从不贸然动用武力,皆以招降为主,可若此法不通,他也绝不手软,朝夕之间便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与王上相处久了,我有时竟会把他当做父亲敬之爱之。王上也对我甚好,经常当着众军与我切磋武艺,又假意败于我,害得众人皆以为我功夫卓绝,无不拜倒于我脚下,巾帼不让须眉的称赞之声不绝于耳。起初我还谦虚一二,后来我屡立奇功,助王上一统西南,也就呈下这好意,不再推辞。
我的故事慢慢传遍了南靖,一时间百姓不知世子皆知世子妃。我们班师回程那日,百姓为争相一睹芳容将整条街道围得水泄不通。我坐于马鞍之上,长发高束,昂首挺胸,接受着众人对我的朝拜与赞美。
王后得知我们回来早已为我们准备了接风宴,她一边给我夹菜,一边拉着我问长问短,还慈爱地看着我道:“怎么瘦成这样了,回来可得好好补补”。
这一点和皇后还真像,每次从北境回来总要给我准备一大桌饭菜,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我吃。我紧紧贴着王后,把没有给皇后撒的娇都用到了她身上。紫玥坐在一旁捂嘴巧笑,只是身边不再有世子。
世子对她依旧很好,只是不止对她好。我与王上每攻下来一国,他便要娶了那国公主。如今的后殿可比王后那时热闹多了,我虽为世子妃,却不常在宫里,凡事都交给紫玥打理。王后一向不喜参与这些,可见她性子柔,也时常帮衬着她。
这西南的公主果真与后南不同,从不暗地较劲,全是摆在明面上的争风吃醋,我生怕她们误伤了自己,常和紫玥躲在一旁看热闹,顿时觉得这后宫生活也有趣得很。
除了这妙趣横生的后宫,还让我觉得有趣的就是五皇子。他和纪晨一样总是喜欢听我讲故事,每次打仗回来他都要缠着我给他讲讲这一路的见闻。我瞧他听得入迷,也讲得起劲,时不时还手舞足蹈,惹得他和紫玥笑成一团。
他比纪晨更黏人,像个跟屁虫似的夹在我和紫玥中间,他虽远不如纪晨胆大心细,似乎自小锦衣玉食的生活给他养得娇弱胆小,但性子却是极好,待人亲和,善解人意,总是不吝夸赞着我这位嫂嫂。
一次他兴冲冲地跑到我殿中气喘吁吁道:“嫂嫂你知道嘛,现在全城上下都模仿你回城那日的妆容打扮。现下这南靖姑娘一个个都要提刀弄抢,说要学嫂嫂你上阵杀敌呢!”
我瞧他比我还要兴奋,忍不住笑道:“如今西南一统,还上哪杀敌去?”
他猛灌一口水继续道:“是呗,这好好的太平日子还杀什么敌,不过学些武艺防身总归是好事。如今全城百姓都希望自己能生个姑娘,像嫂嫂一样,才貌双全!”
我笑着逗他:“是啊,既然如此,不如我去和母后说说给你寻门亲事如何?诶?别走啊五弟!若是不愿,教你些功夫总是可以的吧。喂!你怎么又跑了!”
终于我和紫玥拥有了一段清静日子,世子虽不怎么来看紫玥,却没少赏赐,我俩也乐享其成,整日把酒言欢。
这日王后差人将紫玥喊去商议新妃安顿之事,我闲来无事,舒舒服服得在院中小憩,许久未现身的世子突然来了。
我半睁着双眼懒洋洋地回道:“紫玥今日在母后那,你直接去那寻她。”
“我是来寻你的。”
“我?世子找我何事?”我疑惑道。
“父王说皇上病危,问你是否回后南?”
我听闻后立刻坐直身子,连忙起身回屋收拾东西。世子解释道:“我身体还未恢复,恐不能与你同行。”
我着急收拾东西,只简单应道:“无妨。”
“你一定要回去吗?”世子语气渐冷道。
“他终归是我的姑父,于情于理都该回去看看。”
世子冷笑两声,凄苦道:“你还会回来吗?”
我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看着他笃定道:“我是南靖的世子妃,不管走多远这里才是我家。”
他有些喜出望外,看向我的眼神浓烈而眷恋,可即便如此,直到我动身离开他都未曾露面,反倒显得那日的温情格外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