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一中高三（七）班的教室，弥漫着一种粘稠的、混合着纸张油墨、粉笔灰和青春期躁动汗腺分泌物的独特气味。阳光透过不算太干净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在课桌和地面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几何图案，光柱里尘埃无声地浮沉。
数学老师，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厚厚镜片的中年男人，正用粉笔在黑板上用力书写着一长串复杂的三角函数公式。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像钝刀子刮着神经末梢。
“……所以，这个辅助角公式的灵活运用，是解决此类压轴题的关键！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距离高考只有……” 他猛地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下方。
下方，众生百态。前排几个学霸腰杆挺得笔直，目光灼灼地追随着老师的粉笔头，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如同最精密的抄录机器。中后排则如同被抽去了脊椎骨，趴倒一片，脑袋一点一点地与桌面进行着亲密接触。还有几个躲在堆砌如堡垒的课本后面，手指在课桌抽屉里飞快地按动着手机屏幕，屏幕微光映亮了他们紧张又兴奋的脸。
刘书涵坐在靠窗的第三排。她微微侧着头，目光看似落在黑板，焦点却有些虚浮。窗外的天空是那种被城市工业废气晕染过的、带着灰调的蓝。几缕稀薄的云絮懒洋洋地挂着。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摊开的数学笔记本边缘轻轻摩挲着，指腹下是纸张略微粗糙的触感。老师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公式的符号在她眼中跳跃、扭曲，难以真正凝聚成形。脑子里盘旋的，是清晨便利店里那刺目的红光，是父亲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让她心底莫名一悸的苍蓝。
那警报……73号裂缝……真的只是“短暂异常”吗？父亲当时那种瞬间变化的眼神……她很少见到。一种模糊的不安感，像水底的暗草，悄然缠绕上来。
“嘿，书涵！” 旁边传来刻意压低的、带着点戏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刘书涵下意识地转头。
她的同桌兼死党，林薇，正用课本挡着脸，凑了过来。林薇有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眼睛很大，此刻闪烁着八卦的精光。她努了努嘴，方向直指前排靠走廊的位置。
那里坐着一个男生。背影挺拔，穿着明显比校服高档许多的休闲外套，头发精心打理过，带着点张扬的弧度。他叫周明轩，临江一中“著名”的校霸兼富二代，凭借家里的关系和舍得砸钱的做派，身边常年围着一群跟班。
此刻，周明轩正微微侧过身，目光毫不掩饰地越过两排座位，精准地落在刘书涵身上。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势在必得的侵略性，嘴角还挂着一丝自以为魅力十足的笑意。
“看，周大少又来了！” 林薇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促狭，“这都第几次了？课间送奶茶，放学堵门‘顺路’，我看他是盯上你了！啧啧，这眼神，跟饿狼见了肉似的。”
刘书涵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迅速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黑板，语气平淡无波：“无聊。” 她对这种被当成猎物的感觉极度反感。周明轩那种带着施舍意味的追求和骨子里高人一等的姿态，让她本能地排斥。她只希望安安稳稳地度过最后的高中时光，考上理想的大学，远离这些莫名其妙的纷扰。
“无聊？你是不知道，昨天放学，我听说隔壁班那个王雨欣，就是之前追周明轩追得挺紧的那个，被他当着好多人面奚落了一顿，差点哭了！” 林薇撇撇嘴，语气带着点不忿，“这家伙，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真把自己当太子爷了。书涵，你可得小心点，我总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透着一股邪乎劲儿。”
邪乎劲儿？刘书涵心中微动。她想起昨天下午，在走廊拐角无意中瞥见周明轩和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看不清脸的男人低声交谈的场景。当时周明轩的表情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谄媚的恭敬，和面对同学时的倨傲截然不同。那个黑衣人身上似乎有种阴冷的气息，让她下意识地绕开了。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林薇的话——
呜————！！！
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到足以撕裂耳膜的警报声，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毫无预兆地轰然降临！
这声音不再是清晨监测站那种短促的蜂鸣，而是拉长、持续、带着令人牙酸心颤的尖啸，仿佛地狱的号角在临江县上空疯狂吹响！声音的源头似乎来自四面八方，又像是从地底深处钻出，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物质屏障的恐怖力量，瞬间灌满了整个教室！
“哐当！” 一个女生被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带倒了凳子，脸色惨白如纸。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
“什么声音？！”
“地震了吗？！”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
整个教室瞬间炸开了锅！刚才还昏昏欲睡的学生们如同被滚水浇到的蚂蚁，惊慌失措地跳起来，桌椅板凳被撞得东倒西歪，书本、文具哗啦啦掉了一地。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密闭的空间里疯狂蔓延。
数学老师手里的粉笔“啪嗒”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厚厚的镜片也挡不住他眼中巨大的惊骇。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抽气声，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警报震懵了。
“安静！都给我坐下！！” 一声带着金属般质感的暴喝如同重锤砸下，暂时压住了混乱的声浪。
教室门口，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深蓝色保安制服的男人像铁塔一样矗立在那里。是学校的安保队长，赵刚。他脸色凝重得如同生铁，额头青筋暴起，一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对讲机上。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混乱的教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人！立刻！马上！抱头蹲到课桌下面！快！” 赵刚的声音嘶哑却极具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让人心头发紧的焦灼。
恐慌再次升级！学生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形象，尖叫着、推搡着，争先恐后地往课桌底下钻。有的因为太慌乱，脑袋“咚”地一声撞在桌角，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叫出声。教室里瞬间充斥着压抑的哭泣、粗重的喘息和桌椅被剧烈摩擦发出的刺耳噪音。
刘书涵反应极快，几乎是警报响起的瞬间就拉着还在发懵的林薇蹲了下来，两人紧紧蜷缩在课桌形成的狭小三角空间里。冰冷的桌腿紧贴着刘书涵的小臂，坚硬的地板透过薄薄的校服裤子传来凉意。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清晨那点模糊的不安感，此刻被这恐怖的警报无限放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
73号裂缝！一定是73号裂缝出事了！父亲……
“书晴！” 林薇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死死抓着刘书涵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书晴在隔壁班！她……她没事吧？”
刘书涵的心猛地一沉！双胞胎之间那种奇妙的感应让她在恐惧的洪流中，下意识地想去捕捉妹妹的气息。她强迫自己冷静，深吸一口气，试图在混乱的能量场和刺耳的警报噪音中分辨。
就在这时——
滋啦……滋啦……
教室天花板角落那只蒙着灰尘的广播喇叭，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紧接着，一个因为极度紧张而显得失真、颤抖的男声，带着哭腔和难以言喻的恐惧，断断续续地响彻了整个教室，也响彻了整个临江一中：
“全校师生注意！全校师生注意！紧急…紧急情况！东郊…东郊73号裂缝…能量读数…读数爆表！监测站…失联！重复！73号裂缝能量读数爆表！监测站失联！警报等级…最高级！最高级！所有人员…立即…立即执行最高等级避难预案！待在室内…远离门窗…等待…等待进一步指……”
广播声戛然而止！
不是正常结束，而是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掐断！喇叭里只留下令人心悸的、持续不断的电流盲音，滋滋啦啦，像是某种怪物垂死的喘息。
“最高等级避难预案”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个人的神经上。教室里陷入一片死寂，连刚才的哭泣和喘息都消失了。只有那令人窒息的电流盲音和窗外越来越凄厉、越来越近的警报长鸣，交织成一首末日的序曲。
刘书涵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桌面的阻挡，死死盯向教室的窗户。
窗外，原本灰蓝色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被一种粘稠的、令人作呕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色光芒彻底浸染！
那红光并非来自太阳，而是从东郊的方向——灰岩丘陵的位置——汹涌而来，带着一种活物的恶意和令人灵魂战栗的压迫感！它翻滚着，蔓延着，如同泼洒在画布上的污浊血墨，迅速吞噬着天空的每一寸湛蓝。光线透过窗户玻璃，投射在教室惨白的墙壁和学生们惊恐的脸上，将一切都涂抹上了一层绝望而诡异的血色。
血色的警报光芒，笼罩了整个校园，也笼罩了每一个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灵魂。
刘书涵的牙齿紧紧咬住了下唇，尝到了一丝淡淡的铁锈味。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冰凉，却因为用力攥紧而指节发白。
父亲……书晴……你们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