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建安二十四年秋,凤鸣城一处小茶楼。
“什么?陌寒枭死了?”
“是啊,听说是中了杨老将军杨昕程的埋伏,受了重伤,坠崖死了。”
“你们说的可是那曜国大皇子陌寒枭?那个仅用了半年先后灭了璟国、郦国的陌寒枭?”
“没错,就是那活阎王,我还听说杨老将军派人去崖底搜了三天三夜都没找到他的尸首。”
“你们说那陌寒枭会不会还活着?”
“小弟,那可是万丈悬崖,你受了重伤摔下去还能活?”
“只是,这陌寒枭谁不忌惮?在三国围攻之下还能灭掉两国,我要是杨老将军,必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曜国那边还不得炸开锅。”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几日城镇内外的官兵比平日多了三倍不止?”
“正常,我们处在秦曜两国交界,凤鸣城虽四面环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多提防还是好的。”
“嗐~能活一天算一天吧……这些年到处都在打仗,有谁管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死活?”
……
陌寒枭,曜国奇将,曜国天策军心中神明般的存在,曜国百姓的主心骨,各国心目中的活阎王。
十岁入军营,十三岁称将,十五岁锋芒毕露,十七岁封天策上将,手握重兵。
世人皆知,若无陌寒枭,就无今日之曜国。
世人皆惊,陌寒枭领兵八年,用兵如神,从未败绩。
所有人都记得,六年前,曜国尚为弱小,秦、璟、郦三国欲瓜分曜国,三国不过两月就攻下曜国五座城池,五座城池纷纷被屠。
被攻下的城池皆被屠城,那三国将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流经那些城池的河水皆变成了血水,三年无人敢饮。
三国共计一百万大军,三方将曜国齐围,那时,曜方潼峪关一旦失守,曜国必亡。
而所有人都没想到,潼峪关的守关将领竟是方方十五岁的陌寒枭。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带领三十万将士抵御三国一百万大军!
而,这个少年将军与三国的首战——以折损自身五万人而伤敌军将近二十万人!
所有人一时都记住了陌寒枭这个人,一月不到,秦、璟、郦三国折损将近八十万人,潼峪关内也仅剩不到十万的将士。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在一个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秦、璟、郦三国的所有将领都悄无声息的死在各自的营帐里。
死相极为凄惨——那些将领只见身子不见四肢,滚落在地上的头颅双眼被挖,双耳插着残枯的树枝,口中无舌。
营帐内挂着用鲜血写着字的白布——欺我百姓者,杀无赦!
次日天光微亮,曜军杀入阵营,三国近二十万大军群龙无首,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但,无一人能逃出,那一日,潼峪关外,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
之后,仅用一月,陌寒枭率兵夺回五座城池,四国元气大伤,故而停战,休养生息。
此一战,无人再敢轻视曜国。
三年后,常年骚扰曜国的周边小国突然被陌寒枭一一剿灭。
曜国愈来愈强。
时隔六年,秦、璟、郦三国再度联盟攻打曜国,原因是秦国派使者前往曜国,希望两国联姻交好,但使者刚到曜国就死在了曜国地界。
但真实原因无非就是曜国现已成为仅次于秦国的第二大国。
再不削弱曜国,总有一天曜国会骑到秦国的头上。
而璟、郦两国最后也没想到,陌寒枭会在他们集军攻打曜国之际,曜军一边抵御他们的进攻,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两月前先灭了璟国再灭了郦国。
仅用五个月。
无人知道陌寒枭是怎么做到的。
而今,那人死了?
曜国启和二十二年秋,京都阳安一处繁华热闹的街道。
“要变天了……”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叹息,正在饭馆门前吆喝的小二突然打了个寒颤,他狐疑地看向四周,却无异常。
不明所以的小二挠了挠头,正要继续吆喝:“客官……”
“轰隆……”空中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突然狂风阵阵,天一下子变黑了,一道紫电从细密的乌云中劈开,一声炸响,吓到了正在舔着糖葫芦的小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好,要下雨了,我们得快些回家。”
人群嘈杂,纷纷都跑了起来。
空中像是被撕裂了个口子,大雨顿时倾盆而下,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瞬时人影无踪。
“这……这刚刚还是大太阳哩!”小二瞪大双眼挪了挪脚步站在门檐下,望向漆黑无比的上空,脑海中不禁闪过那句悠长的叹息声。
真邪了门了,还真让他说准了。
“小二,关店。”门内传来老板娘的喊声,拉回了小二的思绪。
小二正要关门,眼角瞧见自家客栈的招牌倒在雨中,便又冲进雨中将厚重的招牌抱起跑回店里。
小二用干布擦干招牌上的四字——平安客栈,嘀咕道:“这是招牌哩,可倒不得。”
此时,伴随一声“边关急报!”的呼喊,一匹快马驶进阳安皇城方向,消失在厚厚的雨幕中。
守在城门下的将士忽然抬眼,三道闪电在空中炸开——这天气,似乎不太寻常。
“混账!”
御书房内,启和帝着一身明黄色龙袍,不复往日的喜怒不言于色,他霜白的两鬓旁浮现暴起的青筋,因为暴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跪着一地的朝中大臣此时不敢吭声,不知发生何事,纷纷低下头。
身着杏黄色朝服的太子陌旸看完急件,面色煞白,素来温和的眸底一片冰霜。
急件从手中垂落,众臣捡起一看,脸色由震惊转为欣喜,最后面容严肃,目光落在急报一处——上将陌寒枭中箭坠崖,生死不明。
殿内顿时一阵骚动,低呼声、吸气声交错。
“三国齐军压境,他守住了,覆璟国灭郦国,为何会在攻打秦国的前夜中箭坠崖?”陌旸声音不大,却让殿内归为一片死寂。
启和帝眉头紧皱,垂下眸看向跪在下方的太子,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移至他紧握的掌心,见那赤红的鲜血从掌心流下。
“太子……”启和帝沉声,话语里隐隐有些担忧。
没人比他更清楚,陌寒枭对陌旸有多重要。
南境急报传到京都也要十天,十天过去了……
启和帝紧紧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看着苍老了许多。
“父皇,儿臣恳求父皇,让儿臣去南境击退秦军。”
启和帝闻言身形一晃,他的太子,第一次对他用了恳求二字。
一旁的丞相上官贾望向太子,此时的太子神色如常,温润谦和,语气与平日无异,上官贾却不知为何,这样的太子让他脊背发凉。
“父皇,儿臣也愿往南境击退秦军。大皇兄如今生死未卜,秦国举兵压境,此时我军群龙无首,百姓人心惶惶,儿臣拿朝廷俸禄,却不曾为朝廷百姓做过何事,恳请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
一向在朝事保持缄默的二皇子陌景辰还是头一回说这么长的话,这让众人愣了一会儿。
“皇上,微臣附议,微臣觉得,此时派两位皇子出征,平叛秦军,既能安抚民心,又能稳定军心。”上官贾沉声道。
众位朝臣看到丞相都这么说了,也纷纷附议。
启和帝看了看这一干臣子,疲惫地闭上双眼,“此事明日早朝再议。”
上官贾离开时听到一声叹息,他转身看了眼背对着他们立身案旁的启和帝——皇上老了许多啊……
启和帝二十四岁称帝,为国事日益操劳,如今不过四十六岁,两鬓早已斑白。
启和帝是个好帝王,这是所有大臣都不能否认的。
此时,陌寒枭中箭坠崖,生死不明的消息一时之间传遍各国。
漆黑如墨的夜空,无一颗繁星,便是月亮,也害怕的躲进乌云中。
淮城关外,秦国营帐。
“不能再拖了!”伴随着拍案声响起的一声怒吼,只见那案桌上的笔筒颤了两下。
说话的那人是一身铁甲的秦国副将邓保,身高八尺,他黝黑的脸上藏布满烦躁。
营帐中的将领,个个面容严肃。
“除了拖,暂无计策,我军现在的情况,不宜再战。”秦国首将杨昕程凝神看着地图,青黑的眼底掩盖不住的疲惫。
“如今,曜国失了主帅,必定军心大乱,我军此时进攻,拿下淮州城!”另一个将领朱云曷一脸阴云。
话虽如此,但谁也没有信心。
营帐里又陷入了沉寂。
淮州城固若金汤,他们百万大军,攻不下曜国的五十万大军。
陌寒枭被杨昕程射伤,那箭头是杨门特制,要想取出十分困难,贸然取出,必定失血过多而导致身亡。
一路追杀,那人跌落山崖,那崖望不见底,就算没受伤,也粉身碎骨了。
之后,他们对曜国发起了进攻,大肆宣扬陌寒枭已被他们挫骨扬灰,对面像疯了一样,向他们撕咬过来,两军杀红了眼。
双方死伤惨重,他看着炼狱般的战场,不得不鸣金收兵。
杨昕程征战沙场多年,从未见过那样的军队,他以为,陌寒枭死了,失去主心骨的军队会不堪一击。
但他,错了。
那支军队卧虎藏龙,训练有素,临危不乱,哪怕陌寒枭身死,军中也会有无数个陌寒枭的影子,带领着士兵勇猛拼杀。
杀不尽,灭不绝。
令人畏惧。
杨昕城不得不佩服那个少年将军,可惜了……
淮城关内,空中笼罩着浓重的血腥味。
孟飞看着满城受伤的将士,苍白的唇紧抿着,手掌不觉地攥紧。
肩膀被人拍了两下,孟飞转身,看到站在身后的段氏孪生兄弟。
“就知道你不会在营帐好好休息。”段天翔清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眼底却泛着红丝。
孟飞眨了眨干涩的眼,微微一笑:“睡不着,索性出来看看。”
虽是笑着,兄弟二人也能感受他的难过。
主上是为了救孟飞,才受的伤。
段氏兄弟刚认识孟飞时,并不知道孟飞是当朝孟国公幼孙,只知道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自小便喜欢舞枪弄棒,好读兵书,立志长大后要做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但以孟飞的性子,在战场上违抗军令是早晚会发生的事。
有些事,总要付出代价才会吸取教训。
只是,这代价太大了。
此时说再多,也是无益,二人搭上孟飞的肩膀。
段天翔轻笑:“我们可不能倒下,主上从未吃过败仗,我们可不能给他丢脸。”
“况且,不把那帮孙子打回娘胎,也没脸面对主上和父老乡亲。”段睿接道。
“再者,主上或许还没死,敌军也在找主上,我们也别乱了阵脚。”段天翔的声音清朗有力。
“十天了,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段睿笃定道。
孟飞心中涌起一丝暖流,那股暖流流遍全身,再睁开眼时,眼里尽是坚定,还有希望。
他也不过十八,浓眉大眼,五官英俊。
孟飞忽而抬头,此时月光明亮,稳稳的挂在空中。
“我孟飞从不信神明,但此刻,若有神明,我孟飞别无所求,只愿上天护我主上平安,我孟飞愿以性命相换。”
三人遥遥望着圆月,拍了拍彼此的肩膀,这是他们鼓励彼此也是鼓励自己的方式。
“既然都睡不着,那便回军帐看看这仗怎么打吧。”段天翔叹了口气。
三个少年转身往营帐的方向走去,在他们的上空,一道流光划过夜空,不多时便消失在一处黑暗中,消失的方向,正是秦曜两国边界的一座大山——玉鸣山。
与此同时,阳安的一处庄院里,一名黑衣男子正笔直地跪在房内,室内未点灯,漆黑一片。但满室弥漫着旖旎暧昧的气息让他聪明地保持沉默。
“出去。”帘帐内传出男子阴冷的声音,黑衣男子未动,只听到从床上跑下一人似捡起地上的衣物匆匆离去。
黑衣男子目不斜视,低垂着头,直到那人出声:“何事?”
“回主人,陌寒枭身受杨昕程一箭,坠下悬崖,生死不明,估摸是死了。”
“什么?陌寒枭死了?”那人的声音突然高了几分,任谁都能听出声音主人的兴奋。
“属下已派人去找,但未曾找到陌寒枭的尸首,无望崖深不见底,那人怕也是身首异处了。”
“哈哈哈哈……陌寒枭,我以为你真有九条命呢!派人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人笑了一会,话语间又恢复了平日的阴冷模样。
“是。”
得到命令,黑衣男子才退到室外,不知不觉,脊背的冷汗早已将衣衫湿透,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消失在磅礴大雨中。
空中一道紫电撕开天幕,亮光映得室内忽暗忽明,一阵风吹开紧闭的大门,掀起帘帐的一角,只见那人拇指上的玉扳指映着翠绿的光芒,帐内传出那人低低的冷笑声。
外面的风开始狂乱肆虐地怒吼着,猛烈地席卷整个阳安,只见它穿过阳安最高的宫墙,将挂着的宫灯吹得摇摇欲坠。
“干爹,寅时三刻了,皇上还没歇息啊。”养心殿外,一名小太监止不住的打着哈欠,泪水朦胧,看着站在身旁的人,那人是启和帝的贴身太监海申海公公。
“你小子还想保住你的脑袋,就给我少说话。”海申低声呵斥着没心眼的小儿子。
陌寒枭如今生死不明,睡不着的何止是里面的这位帝王。
陌寒枭若死,曜国必定战事纷起。
“干爹,儿子知道了。”小太监被那道冷厉的目光震住了,一时的瞌睡跑得无影无踪,乖乖地守在殿外。
这晚,养心殿内的灯燃了整整一夜。
次日早朝,启和帝下了两道圣旨,朝堂炸开了锅——一是让太子陌旸把持朝堂处理朝政,二是皇上亲征,二皇子陌景辰和三皇子陌景安陪同前往南境,击退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