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冰层,刺入凌尘紧贴壁面的掌心。他像一只闯入巨兽食道的蝼蚁,匍匐在倾斜向下、被厚厚玄冰封冻的巨型金属甬道之中。古戒散发的幽光,如同黑暗潮水中唯一漂浮的磷火,微弱却固执地指向甬道深处那点遥远的光源。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冰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入骨髓的冰寒和浓得化不开的腐朽死气。精纯到恐怖的九幽煞气不再是外部那种无意识的弥漫,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如同无形的铅汞,充斥在每一寸空间。这煞气不仅侵蚀血肉,更仿佛能冻结灵魂,凌尘的意识在它的包裹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全靠古戒那圈微弱的幽光护住最后一点清明。

“冷…冷死了…”赤红虚影的意念在气海中微弱地闪烁,传递出前所未有的虚弱和一种本能的忌惮,“这鬼地方…煞气…像刀子…刮魂…老冰坨…你…还行吗?”

“凝神…守意…引…煞气…淬…皮…抗…侵蚀…”湛蓝虚影的声音也带着沉重的迟滞,深蓝光晕竭力运转,分出一缕缕微弱的玄冰之力,试图在凌尘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护,对抗着那无处不在的、如同亿万冰针攒刺的煞气侵蚀。“戒…光…护…魂…跟紧…”

凌尘艰难地挪动身体。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破碎的经脉在精纯煞气的冲刷下发出无声的哀鸣。他只能依靠覆盖着暗沉皮膜、流转着雷火冰络的左臂作为主要支撑点。五指抠入覆盖金属壁面的冰层,每一次发力,新生的皮膜都在毁灭煞气的滋养和冰冷金属的摩擦下传来剧烈的痛麻感,却也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反馈。

甬道异常宽阔,倾斜的角度陡峭。他的目光扫过四周,心脏在每一次跳动中都被恐惧攥紧。壁面、穹顶、甚至脚下的冰层里,冻结着更多形态各异、死状凄惨的尸骸!

有高达丈余、浑身覆盖着暗金色鳞甲的巨人,胸膛被某种巨大的爪刃贯穿,鳞甲碎裂翻卷,冻结的暗金色血液如同扭曲的藤蔓爬满冰面;有背生残破蝶翼、面容妖异的类人生物,头颅不翼而飞,纤细的脖颈断口处凝结着诡异的黑色冰晶;有穿着样式古朴、布满裂痕甲胄的战士,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扭曲成麻花状,手中断裂的巨剑深深插入冰层;甚至还有形似巨蝎、通体覆盖着金属甲壳的庞大虫尸,被一柄同样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长矛钉死在通道中央,墨绿色的体液冻结成恶心的冰瘤……

他们如同被时间遗忘的标本,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的绝望与疯狂之中。共同点是,所有尸骸的伤口处,都残留着那股与甬道内精纯煞气同源、却更加狂暴混乱的侵蚀气息。仿佛他们并非死于单纯的寒冷或煞气侵蚀,而是被某种栖息在此地的、恐怖的“活物”所猎杀、吞噬、并冻结于此!

“咕噜…”凌尘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冷汗瞬间浸透了早已冻结的伤口,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这些闯入者,生前的气息无一不比他强大百倍,却都成了这冰封地狱的永恒囚徒。古戒指引的那点光源,是生路?还是通往更恐怖猎杀者的陷阱?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死死盯住前方。古戒的幽光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稳定地闪烁着,与深处那点光源产生着微弱的共鸣。每靠近一步,那股沉甸甸的、混合着古老威严与死寂暴戾的气息就清晰一分,精纯的煞气也浓郁一分。

“管…管他什么…煞气…吸!”赤红虚影感受到越发精纯的能量,虚弱中透出一丝贪婪的狂热,“撑住…废物…吸干了…本尊…带你…杀出去!”

“极…慢…引…煞…入…左臂…皮膜…此乃…唯一…屏障…”湛蓝虚影的意念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

凌尘依言而行。他摒弃杂念,将九狱镇魔功的淬皮法门运转到极致,但不再是主动吸纳,而是被动引导。丝丝缕缕精纯得可怕的九幽煞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冰河,缓慢而持续地涌入他的左臂。

“呃啊——!”

剧痛瞬间飙升!左臂仿佛被投入了九幽寒冰地狱的核心!毁灭性的冰寒与腐蚀之力疯狂肆虐,新生的暗沉皮膜在极致痛苦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其上流转的血色雷纹和冰蓝脉络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崩碎!皮肤表面瞬间裂开无数细小的血口,暗红的血液刚渗出就被冻结成冰晶。

然而,在这毁灭的风暴中心,新生的力量也在剧痛中顽强地滋生!每一次毁灭的边缘,源自血脉的暖流、功法本身的镇压道韵、以及皮膜中蕴含的雷火毁灭之力与冰煞坚韧之力便交织爆发,死死守住最后防线,并在毁灭的灰烬中催生出更加致密、更加坚韧、色泽更加深邃如渊的皮膜组织!左臂的沉重感在剧痛中奇异般地减轻,一股冰冷、死寂、却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感觉在皮膜下奔涌。

这完全是以身体为熔炉,以痛苦为薪柴,在死亡边缘进行的残酷淬炼!每一次呼吸都像一次轮回。

他依靠着这不断被摧毁又重铸的左臂,如同在刀山火海上爬行。身体的其他部位,在精纯煞气的持续侵蚀下,状况却不断恶化。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不祥的青灰色,布满了冻伤的黑斑,肌肉在寒冷中僵硬麻木,破碎的经脉在煞气冲刷下裂痕蔓延。若非湛蓝虚影竭力护住心脉和识海,加上古戒幽光的守护,他早已化为这冰封甬道中又一具尸骸。

时间在剧痛和冰寒中失去了意义。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那点光源终于不再遥不可及。幽暗的光芒驱散了部分浓雾,显露出甬道的尽头——一个被更加厚重、如同蓝色水晶般的玄冰彻底封死的巨大圆形门户!

门户高达十数丈,材质与甬道相同,布满了更加巨大、扭曲、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沉纹路。门户中央,正是那点幽暗光源的所在!

光源并非火焰,也不是宝石。它是一团被无数根粗大得超乎想象、布满玄奥符文的幽蓝色冰晶锁链死死缠绕、贯穿、禁锢着的……东西!

那东西被冰封在门户最核心的玄冰深处,形态模糊不清,如同一个不断缓慢蠕动、变幻的幽暗漩涡。它散发着古戒所指向的、精纯到极致的九幽煞源核心的奇异波动!正是这波动,如同心脏般搏动,引动了整个深渊的阴煞之气!同时,那股混合着古老威严、无尽死寂以及被强行束缚、沉淀了万载岁月的恐怖暴戾气息,也正是源自于此!

无数根巨大的幽蓝冰晶锁链,一端深深没入门户边缘的金属结构,另一端则如同活物的触须,狠狠刺入那幽暗漩涡的核心,其上流转的符文散发着镇压万古的冰冷光芒,将那股足以毁灭一切的暴戾死死锁住!锁链本身也并非完好,许多地方布满了巨大的爪痕、啃噬的凹坑,甚至有几处出现了细微的裂纹,丝丝缕缕混乱狂暴的煞气正从裂纹中极其缓慢地渗透出来。

而门户下方,靠近光源的冰面上,景象更加触目惊心!

尸骸!堆积如山的尸骸!

不同于甬道壁上那些冻结的个体,这里的尸骸数量多得惊人,层层叠叠,被厚冰覆盖,形成了一座座扭曲狰狞的尸骸之丘!他们显然是在试图靠近这门户、这光源核心时遭遇了灭顶之灾。许多尸骸肢体纠缠,武器嵌入同伴或冰层之中,保持着临死前疯狂攻击或绝望挣扎的姿态。他们的伤口更加恐怖,有的被巨大的力量撕成碎片,有的被某种腐蚀性力量溶化了大半躯体,有的则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机,化作了干瘪的冰雕……伤口处残留的混乱狂暴气息,与锁链裂纹中渗透出的气息如出一辙!

凌尘趴在距离那巨大冰封门户尚有数十丈远的冰冷斜坡上,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却又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得几乎停止。

古戒的幽光,此刻前所未有的明亮,稳定地指向那被无数冰晶锁链贯穿、禁锢的幽暗漩涡核心!戒指本身也在微微发烫,传递出一种强烈的渴望与……哀伤?

“就是…它!”赤红虚影的意念带着极度的虚弱和一种近乎贪婪的亢奋,“精纯…本源…煞源!吸干它!本尊…就能…恢复!烧!烧穿这冰!”

“不可!”湛蓝虚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悸和严厉,“此乃…锁魔…之链!囚禁…之源!其…暴戾…远超…想象!锁链…有损…气息…外泄…方才…引得…外界…尸骸…疯狂…靠近…皆…化为…齑粉!我等…若…引动…其力…恐…惊醒…囚徒…或…引动…锁链…反噬…十死…无生!”

锁魔之链!囚禁之源!

凌尘看着那被无数冰链贯穿的幽暗漩涡,感受着那被镇压了万古岁月却依旧令人灵魂颤栗的暴戾,再看看门户下堆积如山的恐怖尸骸……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他。

生机就在眼前,那精纯的煞源核心,若能吸收,不仅能修复伤势,力量必将暴涨!但稍有不慎,就是惊醒这被囚禁的恐怖存在,或者引动那布满符文的镇魔锁链反噬,瞬间化为飞灰!

退?后方是死路,上方有深渊意志。留在这里?重伤之躯,迟早被这精纯煞气侵蚀殆尽。

进,是九死一生。退,是十死无生。

凌尘染血的牙齿死死咬在一起,发出咯咯的声响。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被冰链锁住的幽暗光源,又扫过下方累累的尸骸,最后落在自己那条在毁灭煞气中不断淬炼、变得愈发暗沉坚韧的左臂上。

一丝疯狂,在绝望的灰烬中点燃。

他缓缓抬起左臂,暗沉的皮膜在古戒幽光和门户光源的双重映照下,流转着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金属光泽,其上血雷冰络如同活物般缓缓游动。

“怎么…吸?”他嘶哑的声音在死寂的冰窟中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不碰…核心…只引…它散逸…出来的…精纯…煞气…行不行?”

冰封的尸骸甬道尽头,锁链缠绕的囚笼之前,重伤的少年,向着那被禁锢的毁灭之源,伸出了染血的手臂。赌局,已至最后关头。筹码,是命。而庄家,是那沉睡万古的凶物,与冰冷无情的镇魔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