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寒冬。
锈城的天空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
风不再是凛冽的刀锋,而是变成了沉重的、裹挟着湿气的巨手,狠狠拍打着贫民窟摇摇欲坠的建筑。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湿冷和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气息。
长乐十八岁了。
十八岁,在锈城,意味着真正的成年,也意味着更沉重的生存压力。
曾经瘦小的少年,如今已比明烛高出半个头。
他的身形挺拔,肩背宽阔,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显露出青年特有的、带着韧劲的轮廓。
只是那双眼睛,在看向明烛时,依旧保留着某种近乎固执的依赖和专注,如同黑曜石般沉静,深处却仿佛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明烛依旧清瘦,沉默寡言像一层无形的盔甲包裹着他。
他站在窝棚门口,望着外面灰暗的天空,眉头微蹙。
今年的雪,似乎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凶。
“哥,”长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要下雪了。”
明烛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他习惯性地检查着窝棚的加固情况,用捡来的金属片和破布堵住漏风的缝隙。
一种莫名的、挥之不去的不安感,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暴雪,而是因为……长乐。
十八岁的长乐,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
那不再是纯粹的依赖和孺慕。
那目光里掺杂了太多明烛不敢深究、也无法回应的东西。
它炽热、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像无形的网,无声地笼罩着他,让他感到窒息,却又……无法逃离。
他只能装作不知,用更深的沉默筑起堤坝,试图阻挡那汹涌而来的、他无法承受的情感洪流。
傍晚时分,酝酿已久的暴雪终于降临。
起初是细碎的雪粒,敲打着金属棚顶,发出沙沙的声响。
很快,雪粒变成了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裹挟着,疯狂地席卷天地。
视线所及,白茫茫一片,狂风呼啸着,如同巨兽的咆哮,将整个世界都拖入了混沌的白色炼狱。
窝棚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寒气透过缝隙疯狂涌入,即使两人裹紧了所有能找到的御寒物,刺骨的冰冷依旧无孔不入。
长乐坐在角落的破毯子上,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靠近明烛取暖,而是隔着一段距离,沉默地望着哥哥忙碌的背影。
昏暗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平静,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五年了。
从十三岁那个偷吻的夜晚开始,整整五年。
他看着哥哥的背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些压抑在心底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情感,非但没有被时间冷却,反而在每一次沉默的对视,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每一次看到哥哥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脊梁时,疯狂滋长、发酵,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他记得哥哥卖血换来的那枚铜指环,冰冷粗糙,却被他视若珍宝,日夜摩挲。
他记得哥哥每一次受伤后,那诡异消失的伤口和留下的淡金纹路。
他记得哥哥在寒夜里,将仅有的破棉袄盖在他身上的温度。
他也记得自己每一次的悸动,每一次的渴望,每一次在黑暗中凝视哥哥睡颜时,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名为“爱”的野兽。
五年。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每一天,他都在压抑,都在克制。
他怕吓到哥哥,怕打破这相依为命的平衡,怕连这卑微的温暖都失去。
可今天,他十八岁了。
在这末日般的暴雪之夜,看着哥哥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涯的背影,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绷到了极限。
“哥。”长乐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雪声中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明烛正在加固一处松动的铁皮,闻声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应道:“嗯?”
“哥,”长乐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东西,“你转过来。”
明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长乐。
昏暗中,长乐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点燃烧的寒星,直直地刺向他。
“怎么了?”明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长乐没有回答。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窝棚里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一步一步,朝着明烛走去。
脚步沉稳,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明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金属墙壁上。
他感到了危险,一种来自长乐的、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
“长乐?”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警告。
长乐却置若罔闻。
他走到明烛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风雪在棚外肆虐,窝棚内却陷入一种死寂般的凝滞。
长乐的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扫过明烛的脸,最后定格在他紧抿的、带着干裂痕迹的唇上。
那目光太过灼热,太过露骨,让明烛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哥,”长乐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砸在明烛的心上,“这五年……”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扣住了明烛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明烛瞬间感到一阵剧痛,骨头仿佛要被捏碎。
明烛瞳孔骤缩,试图挣脱:“长乐!放开!”
长乐却充耳不闻。他猛地用力,将明烛狠狠按在了冰冷的金属墙壁上。
后背撞击墙壁的闷响在风雪声中格外清晰。
明烛闷哼一声,被迫仰起头,对上长乐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那里面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和……痛苦。
“这五年……”长乐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微微颤抖,他低下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明烛的唇边,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随即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哑地低吼出来:
“……都想这样吻你!”
话音未落,长乐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吻上了明烛的唇。
那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如同野兽般的撕咬和掠夺。
带着五年积压的渴望、痛苦和绝望,带着要将对方拆吃入腹的疯狂。
冰冷的唇瓣被粗暴地撬开,滚烫的舌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侵入,攻城略地,席卷一切。
明烛的大脑一片空白。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让他瞬间僵直。
唇上传来的是长乐近乎粗暴的啃咬和吮吸,带着血腥的铁锈味——是他的嘴唇被咬破了。
手腕被死死扣住,身体被牢牢禁锢在冰冷的墙壁和长乐滚烫的胸膛之间,动弹不得。
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狂风暴雨般的掠夺,感受着长乐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炽热情感。
那不再是弟弟对哥哥的依恋,而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赤裸裸的、不容错辨的欲望和爱意。
巨大的冲击让明烛浑身发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狠狠推开了长乐。
“你疯了。”明烛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尖锐变调,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再次撞上墙壁,唇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长乐被推得后退一步,胸膛剧烈起伏,眼神依旧死死锁着明烛,里面翻涌着受伤、不甘和更深的疯狂。
“我没疯。”长乐低吼,声音嘶哑,“哥,你看我,看着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
“闭嘴。”明烛厉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不敢看长乐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的东西让他恐惧,让他想要逃离。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窝棚门口,一把掀开厚重的挡风布帘。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趔趄。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扎进了外面狂暴的风雪之中。
“哥——!”长乐惊惶的呼喊被呼啸的风雪瞬间吞没。
明烛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幕里。
风雪如同咆哮的巨兽,疯狂撕扯着一切。
能见度不足一米,冰冷的雪片如同刀片般刮在脸上。
明烛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过小腿的积雪中跋涉,寒风灌进他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冰冷瞬间席卷全身,却远不及他心头的混乱和冰冷。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他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逃离那个狭小的窝棚,逃离长乐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逃离那几乎将他灵魂都灼伤的情感。
唇上被咬破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带着血腥味。
手腕上被长乐扣住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那滚烫的、不容抗拒的力道。
刚才那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长乐……他的弟弟……竟然对他……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明烛的心脏。
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
这扭曲的情感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他们相依为命的关系里,将一切都搅得天翻地覆。
他该怎么办?
风雪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整个世界都冻结。
明烛的体力在急速流失,寒冷和唇上的伤口让他感到阵阵眩晕。
他扶着一根冰冷的金属管道,大口喘着气,呼出的白气瞬间被狂风撕碎。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脚下厚厚的积雪。
一抹刺眼的红色,在纯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突兀。
那是什么?
明烛的心猛地一跳。
他蹲下身,颤抖着手,拨开覆盖在上面的积雪。
雪层下,静静躺着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
那手帕很旧了,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
但此刻,它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伤了明烛的眼睛。
因为手帕的中央,赫然浸染着一大片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色的——
血迹。
那血迹颜色深暗,形状不规则,显然不是刚才他唇上那点微不足道的伤口能造成的。
它浸透了棉布,在洁白的雪地上,如同一朵狰狞绽放的、不详的血花。
这是……长乐的手帕?
明烛认得这块手帕,是长乐一直贴身收着的,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之一。
他怎么会把手帕丢在这里?还沾着……这么多的血?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明烛的脑海,长乐刚才……吻他的时候,似乎……似乎压抑着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咳?
难道……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明烛。
他猛地抓起那块染血的手帕,冰冷的布料和刺目的血迹让他手指都在颤抖。
他再也顾不上心头的混乱和逃避的念头,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去!立刻回去!找到长乐!
他攥紧手帕,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朝着窝棚的方向,逆着狂暴的风雪,跌跌撞撞地冲了回去。
风雪怒吼着阻挡他的去路,积雪深及膝盖,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长乐!长乐!
他几乎是撞开了窝棚的挡风布帘,带着一身风雪和寒气冲了进去。
“长乐”他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
窝棚里,长乐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门口。
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僵硬,肩膀微微耸动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听到明烛的声音,长乐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紧抿着,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极其细微的血迹。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未散的疯狂,有深沉的痛苦,有被撞破的狼狈,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脆弱。
他看着明烛,看着哥哥脸上毫不掩饰的惊惶和担忧,看着他手中紧攥着的、那块染血的手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风雪在棚外咆哮,窝棚内却死寂得可怕。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风雪的气息,以及一种濒临爆发的、令人窒息的张力。
明烛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看着长乐苍白的脸和嘴角的血迹,看着他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所有的质问、愤怒、逃避……都在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灭顶的恐惧和心疼所取代。
他做了什么?他刚才竟然丢下咳血的长乐,一个人逃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明烛的心上,让他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长乐动了。
他猛地朝明烛冲了过来,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明烛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长乐没有再次将他按在墙上,而是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狠狠撞进了他的怀里,双臂如同铁箍般,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抱住了他。
那拥抱紧得让明烛几乎窒息,仿佛要将他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里。
长乐滚烫的额头抵在他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带着细微的颤抖。
“哥……”长乐的声音闷闷地从他颈窝传来,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别走……”
明烛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长乐身体的颤抖,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狂跳的心脏,感受到他呼吸间那极力压抑的、带着血腥气的喘息。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抗拒,所有的混乱和恐惧,在这一刻,都被怀中这具滚烫的、颤抖的、带着血腥味的身体击得粉碎。
他缓缓抬起手,僵硬地、迟疑地,最终,轻轻地,落在了长乐紧绷的后背上。
这个无声的动作,像是一个开关。
长乐猛地抬起头,他的眼睛因为激动而泛红,里面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他死死盯着明烛近在咫尺的唇,那上面还残留着他刚才咬破的伤口和血迹。
下一秒,在明烛惊愕的目光中,长乐再次低下头。
但这一次,不再是粗暴的掠夺。
他的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凶狠,落在了明烛受伤的唇上。
他用力地吮吸着,舔舐着那渗血的伤口,仿佛要将那点血腥味彻底吞噬。
动作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珍视。
“唔……”明烛闷哼一声,唇上的刺痛混合着一种陌生的、令人战栗的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
长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微微抬起头,染血的唇瓣离明烛的唇只有毫厘之距。
他的眼神幽暗深邃,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漩涡,牢牢锁住明烛的视线。
然后,他微微侧头,用牙齿,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力度,再次咬破了明烛下唇另一处完好的皮肤。
轻微的刺痛传来,新的血珠瞬间渗出。
长乐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色情的意味,舔去了那点新鲜的殷红。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明烛的眼睛,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一丝近乎警告的意味:
“……下不为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再次狠狠吻了上去,这一次,更加深入,更加霸道,带着一种要将对方彻底标记、融入骨血的疯狂。
明烛的大脑一片空白。
唇上的刺痛和温热交织,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弥漫。长乐滚烫的呼吸,有力的手臂,以及那不容抗拒的、充满侵略性的吻,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忘记了挣扎,忘记了思考,甚至忘记了呼吸。
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感受着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点燃的炽热。
风雪在棚外肆虐,窝棚内却仿佛燃烧着无形的火焰。
就在两人唇齿交缠,气息交融的混乱时刻,一滴鲜红的血珠,从明烛新被咬破的唇瓣渗出,沿着他的唇角滑落。
它挣脱了唇瓣的束缚,在重力的牵引下,直直地坠落。
啪嗒。
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
那滴温热的、属于明烛的血珠,落在了两人脚下冰冷的地面上,溅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然而,就在血珠接触地面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滴鲜红的血液,并没有像寻常血液那样渗入地面或凝结。
它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冻结,在接触到冰冷地面的刹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凝结成了一颗细小、浑圆、如同红宝石般晶莹剔透的——
冰晶!
冰晶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折射着窝棚内昏暗的光线,散发出妖异而冰冷的微芒。
这诡异的一幕,发生在两人忘情拥吻的脚下,无声无息,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