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和平鸽基地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长乐身上那三个恐怖的贯穿伤,在明烛鲜血的滋养下,以一种超越常理的速度缓慢愈合着,新生的肉芽组织在暗处蠕动、交织,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生命力。
明烛则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但他强撑着,依靠着对排污管道的模糊记忆和长乐逐渐恢复的警觉,在恶臭和黑暗中艰难穿行。
掌心那道燃烧的金纹已经蔓延至小臂,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细微的灼热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苏醒。
他们最终从一个废弃的排水口爬出,重见天日。
锈城已彻底沦为地狱。
天空的裂口依旧狰狞,虫群肆虐,废墟间弥漫着硝烟和血腥。
军方似乎暂时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就在他们精疲力竭,几乎走投无路时,一架涂着军方标识的武装直升机低空掠过,高音喇叭循环播放着冰冷的宣告:
“所有幸存者注意,第七隔离区已开放,提供食物、净水、医疗庇护,请立刻前往坐标点,重复,第七隔离区是军方认证的安全区,提供全面庇护。”
安全区?庇护?
明烛的心沉了下去。
经历过和平鸽基地的背叛,他对任何打着“庇护”旗号的组织都充满了警惕。
但看着身边因伤痛和疲惫而微微蹙眉的长乐,感受着自己失血带来的眩晕,他别无选择。
他们需要一个地方休整,处理伤口,补充体力。
第七隔离区位于锈城边缘一处相对完好的军事基地内。
高耸的合金围墙,密布的电离防护网,荷枪实弹、神情冷峻的巡逻士兵,无不彰显着这里的“安全”与“秩序”。
入口处排着长长的队伍,大多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幸存者,眼神麻木或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经过严格的身份扫描和初步消毒,明烛屏住呼吸,担心“空皿-00”的身份暴露,但显然没有查到,他们被允许进入。
基地内部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合成食物的味道。
一排排整齐的营房,穿着统一灰色制服的幸存者,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与外面的地狱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新来的?”一个穿着军官制服、面容刻板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他们,尤其在长乐身上停留了片刻。
长乐此刻脸色依旧苍白,但伤口在衣服下已奇迹般愈合了大半,只是失血带来的虚弱感无法掩饰。
“是。”明烛不动声色地将长乐挡在身后,声音平静。
“跟我来,做详细登记和体检。”
军官的声音不容置疑,“安全区需要确保每个人的健康和安全。”
明烛的心猛地一紧。
体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臂上那道被金纹覆盖的伤口,又瞥了一眼长乐心口的位置。
他们身上的异常,绝不能被军方发现。
然而,他们没有反抗的余地。
几名士兵持枪“护送”着他们,穿过生活区,走向基地深处一栋相对独立、戒备森严的白色建筑。
越往里走,气氛越发压抑。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浓,甚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某种化学试剂的刺鼻气息。
他们被带进一个光线惨白、墙壁冰冷的房间。
房间里摆放着一些简单的医疗仪器,但更像是一个临时的审讯室。
“在这里等着。”军官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哥……”长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本能地靠近明烛,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他嗅到了空气中那股不祥的气息,那是实验室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血腥的味道,让他骨子里感到厌恶和排斥。
明烛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冷静。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脱身之策。
他注意到房间角落有一个不起眼的通风口格栅。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喊和呵斥声。
“放开我,我不去,我不去实验室。”
“老实点,这是为你们好,进去。”
“求求你们,放过我儿子,他才二十岁啊。”
“闭嘴,再吵连你一起送进去。”
哭喊声和挣扎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深处。
实验室?!
明烛和长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寒意。
这里不是安全区吗?为什么会有实验室?为什么要把青壮年强行送进去?
一股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明烛的心脏。
他想起了那份《女娲复苏:自愿献祭协议》,想起了“空皿-00”和“07号实验体”
难道……这里就是军方进行人体实验的地方?!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再次被推开。刚才那个军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持枪士兵。
军官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打量实验品般的审视。
“轮到你们了。”军官的声音冰冷,“跟我去做体检。”
明烛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长官,我弟弟受了伤,需要休息。体检可以稍后再做吗?”
“不行。”军官断然拒绝,“这是规定。任何进入安全区的人,都必须接受全面体检,确保没有感染或……特殊状况。”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长乐,带着一丝探究。
长乐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微微侧身,将明烛完全挡在身后,像一头护食的幼兽。
军官似乎并不在意长乐的敌意,他径直走到明烛面前,目光锐利如刀:“你,跟我来。你弟弟,由其他人负责。”
分开?!绝对不行!
“长官!”明烛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急切,“我弟弟他……”
“执行命令!”军官厉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他身后的士兵立刻上前一步,枪口隐隐指向长乐。
明烛的心跳如擂鼓。
他不能让长乐单独被带走。
他飞快地扫视着房间,寻找着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军官胸前口袋的缝隙——那里,似乎露出了一角……粉色的东西?
糖纸玫瑰?!
明烛瞳孔骤缩!那是他珍藏的铁盒里,长乐亲手叠的糖纸玫瑰!怎么会在这个军官手里?!难道在混乱中掉落了?还是……被搜走了?!
就在明烛心神剧震的瞬间,军官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嘲弄的笑意,慢条斯理地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把……小巧的、闪着寒光的金属镊子。
然后,在明烛和长乐惊愕的目光中,军官用那冰冷的镊子,极其精准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优雅,探入了明烛那件破旧外套的口袋深处。
明烛浑身僵硬。
他想反抗,但两名士兵的枪口已经抵近。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镊子轻轻夹住了一个东西,缓缓地、如同展示战利品般,从明烛的口袋里夹了出来。
那是一片被压得有些变形、边缘微微磨损的……粉色玻璃糖纸玫瑰。
正是长乐送给他的那一朵。
军官将镊子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那朵简陋却带着某种执念的玫瑰,脸上那抹嘲弄的笑意加深了。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缓缓移向长乐,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残酷:
“实验体7号……”
军官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刺入明烛的心脏。
“……归队。”
话音落下的瞬间,军官手中的镊子猛地用力!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
那朵承载着长乐心意、被明烛视若珍宝的糖纸玫瑰,在冰冷的金属镊子下,被轻易地……夹碎了。
粉色的糖纸碎片如同凋零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
“不——!!!”长乐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撕心裂肺的嘶吼。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瞬间被暴戾的血色充斥。
他亲眼看着哥哥珍藏的、他亲手叠的玫瑰被无情捏碎。
这比任何伤害都更彻底地践踏了他的底线。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滔天怒火、被背叛的痛楚和毁灭一切的疯狂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般从长乐身上爆发出来。
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
墙壁上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长乐猛地踏前一步。
他无视了抵在胸前的枪口。
眼中只有那个捏碎玫瑰的军官。
他抬起手,五指张开,指尖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就在他指尖指向军官的刹那——
一缕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见的、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冰霜,如同活物般,瞬间从他的指尖蔓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