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下的寒风如同鬼哭狼嚎,卷起碎石和冰屑,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疼痛。
长乐背着明烛,在陡峭嶙峋、布满尖锐金属碎片的崖壁上艰难攀爬。
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哗啦声,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他身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失血过多和力量透支让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沉重而急促,银色的眼眸深处,那非人的冰冷光泽已经褪去,只剩下强撑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但他背上的双臂,却如同铁箍般,死死地扣着明烛的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他的后背宽阔而温暖,紧贴着明烛的胸膛,传递着微弱却坚定的心跳声,成了这冰冷地狱里唯一的依靠。
“哥……抱紧……”长乐的声音嘶哑,带着喘息,却异常清晰地在明烛耳边响起。
他没有回头,只是再次紧了紧手臂,仿佛要将背上的人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明烛伏在他背上,脸颊贴着长乐冰凉汗湿的后颈。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长乐每一次肌肉的颤抖,每一次呼吸的艰难。
左肩被指环嵌入的地方依旧传来阵阵钝痛,掌心蔓延至心口的金纹在皮肤下隐隐发烫,而左眼……那阵在实验室被引爆的、如同眼球被灼烧的剧痛。
虽然暂时平息,却留下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和……某种诡异的灼热感,仿佛里面燃烧着一簇永不熄灭的金色火焰。
更糟糕的是,一股难以抵挡的虚弱感和寒意正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
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精神高度紧张以及体内那股未知力量冲击后的必然反应。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视野边缘泛起阵阵黑雾。
“长乐……放我下来……你自己走……”明烛的声音微弱,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疲惫。他不想成为长乐的负担。
“闭嘴!”长乐低吼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
他猛地发力,攀上一块突出的岩石,身体因为用力而剧烈晃动了一下,却依旧稳稳地托着明烛。
“……掉下去……就一起死。”他重复着悬崖边的话语,声音低沉而决绝,像一句永恒的誓言。
明烛心头一颤,再也说不出话。
他只能更紧地环住长乐的脖颈,将脸更深地埋进他带着血腥和汗味的颈窝,汲取着那点微弱的暖意和令人心安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爬下悬崖,找到了一处相对背风、隐蔽的岩石缝隙。
长乐小心翼翼地将明烛放下,让他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
“哥?”长乐蹲下身,看着明烛紧闭双眼、眉头紧锁、脸颊泛着不正常红晕的样子,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他伸出手,探向明烛的额头。
滚烫。
明烛发起了高烧,体温高得吓人。
“哥”长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慌乱。
他迅速脱下自己相对厚实的外套,裹在明烛身上,又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布条,用随身携带的、仅存的一点净水沾湿,敷在明烛滚烫的额头上。
然而,这微弱的降温措施似乎毫无作用。
明烛的体温越来越高,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灼热,嘴唇干裂起皮,意识彻底陷入了混沌。
“冷……好冷……”明烛无意识地呢喃着,身体因为寒冷和痛苦而微微颤抖。
长乐立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他看着明烛痛苦的样子,银眸中翻涌着心疼、焦灼和一种近乎无助的暴戾。
他恨自己的无力,恨这该死的末世,恨所有伤害哥哥的人。
“哥……坚持住……”长乐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紧紧抱着明烛,像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在长乐怀抱的温暖和意识模糊的交界处,明烛感觉自己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着混沌雾气的虚空。
寒冷刺骨,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孕育万物的气息。
他悬浮在虚空中,茫然四顾。
突然,前方翻涌的雾气中,亮起了一团柔和而神圣的光芒。
光芒中,一个身影缓缓显现。
那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美丽的女子。
她身形修长,周身笼罩着朦胧的光晕,长发如同流淌的星河,垂至脚踝。
她的面容慈悲而圣洁,眼神深邃如同包容万物的宇宙,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沧桑。
女娲。
这个名字如同本能般浮现在明烛的意识里。
他怔怔地看着她,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痛苦。
女娲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了明烛身上。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悲悯,有期待,有……一丝深沉的哀伤。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
随着她纤纤玉指的抬起,虚空中翻涌的混沌雾气仿佛受到了召唤,迅速汇聚、凝结。
无数闪烁着微光的、如同星辰尘埃般的粒子在她掌心汇聚、压缩、融合……
最终,形成了一团……湿润的、散发着泥土芬芳的……息壤。
女娲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如同最灵巧的工匠。
她十指翻飞,那团息壤在她掌心被揉捏、塑形,渐渐有了人的轮廓——头颅、躯干、四肢……
一个栩栩如生的泥人,在她手中诞生。
泥人的面容模糊不清,尚未赋予生命。
但女娲的动作并未停止。
她凝视着手中的泥人,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仿佛在倾注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然后,她伸出另一只手。
掌心向上,一团柔和而神秘的蓝色光芒在她掌心凝聚、跳跃。
那光芒纯净而深邃,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磅礴生机和……某种至高无上的本源力量。
女娲小心翼翼地将那团蓝光,轻轻地、如同放置最珍贵的宝石般,按入了泥人的……心口。
嗡——!
蓝光融入泥人的刹那,整个虚空仿佛都为之震颤。
泥人原本灰暗的躯体瞬间被点亮,散发出柔和的生命光泽。
它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
明烛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死死盯着那个泥人,盯着它心口那点熟悉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石头。
那形状,那光芒……与长乐婴儿时心口嵌着的那颗蓝石,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女娲的目光再次投向明烛。这一次,她的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祈求。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着一点极其细微、却璀璨夺目的……金色粉末。
那粉末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仿佛蕴含着创世的力量。
女娲的指尖,带着那点金粉,缓缓地、朝着明烛的方向……点来。
仿佛要将这最后的、代表神性的印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不——!!!”
一声凄厉的、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嘶吼,如同惊雷般在虚空中炸响。
不是明烛发出的。
是长乐。
在女娲指尖即将触及明烛的瞬间,那个被女娲捧在手心、心口嵌着蓝石的泥人,它的面容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那眉眼,那鼻梁,那紧抿的嘴唇……赫然是……长乐。
泥人长乐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他猛地抬起头,朝着女娲的方向,发出了那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仿佛在阻止着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紧接着,在明烛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琉璃碎裂的声响。
泥人长乐心口那颗散发着柔和蓝光的石头,表面……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中,泄露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冰冷而混乱的气息。
“长乐——!!!”
明烛在梦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再是混沌的虚空和女娲的身影。
只有冰冷的岩石缝隙,呼啸的寒风,以及……紧紧抱着他、满脸焦急和担忧的长乐。
“哥,哥,你醒了?!”长乐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他紧紧抱着明烛,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你吓死我了,你烧得好厉害。”
明烛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仿佛要冲破胸膛。
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带来一阵阵寒意。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心口——那里,皮肤下,那道蔓延的金纹仿佛还残留着梦境中那点金粉的灼热感。
而他的目光,却死死地、带着尚未散去的惊悸和难以置信,定格在近在咫尺的长乐脸上。
那张脸……那张在梦中泥人碎裂前清晰浮现的脸……
和眼前这张写满担忧、苍白却依旧俊美的脸……
一模一样。
“长乐……”明烛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梦境残留的恐惧和一种巨大的荒谬感,“你……心口……”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长乐的心口位置,仿佛要确认那颗蓝石是否真的……裂开了?
长乐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和了然。
他抓住明烛颤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温热的胸膛上。
“哥,没事了。”长乐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我在。我在这里。”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明烛的额头,滚烫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别怕……”长乐的声音如同耳语,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承诺,“……哥,我在。”
明烛感受着手下那沉稳有力的心跳,看着长乐近在咫尺的、带着安抚和担忧的熟悉面容,梦境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恐惧感才稍稍退去,被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更深的不安所取代。
泥人长乐……心口碎裂的蓝石……女娲指尖的金粉……
这诡异的梦境……到底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