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想清楚，跟着我，未必就是天堂。”
这几句话，像是一盆夹着冰碴子的冷水，从头到脚浇在了苏晴的身上。
刚刚因为逃出生天而升起的一点点暖意，瞬间被浇得干干净净。
是啊，她怎么就昏了头。
人家是团长，是天大的官，凭什么要蹚她这趟浑水？刚才帮她吓走林大山那些人，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她还妄想什么？
苏晴抱着女儿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那点好不容易亮起来的光，在她眼里迅速地黯淡下去，只剩下了一片灰败的死寂。
她张了张嘴，想说“谢谢您，我们自己走”，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烂泥，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林晚晚在母亲的怀里，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小心脏都揪紧了。
不。妈妈，你别放弃啊！
她用成年人的灵魂飞速分析着顾延霆的话。
这个男人没有直接拒绝。
他说“未必是天堂”，而不是“你赶紧滚”。这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他不是在拒绝，他是在……陈述事实，或者说，是在考验！
林晚晚急得不行，可她不能开口，她一开口就会暴露。
她只能用小手，紧紧地回握住母亲冰冷的手，希望能传递给她一点力量。
顾延霆没有错过苏晴脸上神情的变化，从燃起希望到彻底绝望，只用了短短几秒钟。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不是在吓唬她。
他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第一个生了大儿子顾晨半年后去世，第二个留下顾星，在孩子三岁的时候去世。”
苏晴的呼吸停住了。
她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顾延霆。
“外面的人都说，我克妻。”
顾延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我两个儿子，都很顽劣，不服管教。”
“我经常出去执行任务，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
“你跟着我，名义上是军属，实际上就是去给我当老妈子，照顾两个不听话的孩子，守着一个空房子，还要背上一个‘后妈’的名声，被大院里的人指指点点。”
“甚至，可能还会跟我前两任妻子一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他每说一句，苏晴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车里，已经包扎好伤口的警卫员小张都听不下去了。
团长这是干什么啊？
怎么能这么跟一个刚受了惊吓的女人说话？
这不是把人往外推吗？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顾延霆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顾延霆说完，就不再开口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晴，等着她的回答。他在给她选择的机会。
一个清醒的，没有被逼到绝路上的选择。如果她现在退缩了，害怕了，他也能理解。
他会给她一笔钱，安排母女俩去一个安全的没人认识的地方，也算是仁至义尽。
雨还在下，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晚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妈妈，你要挺住啊！
这哪里是地狱，这分明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天堂啊！
克妻？克妻好啊！说明没人敢跟你抢！
两个儿子？儿子怕什么，你连林家那样的魔鬼都忍了十年，还怕两个小屁孩？
当老妈子？总比当奴隶，被打被卖好吧！
林晚晚急得想直接穿进她妈的脑子里替她回答。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苏晴突然……笑了。
她那张又是泥又是泪的脸上，绽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呵呵……”
她笑出了声，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和……解脱。
顾延霆的眉头动了一下。
他设想过她所有的反应，害怕，退缩，犹豫，或者继续哭着哀求。
唯独没有想到，她会笑。
苏晴抬起手，用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
她的眼神，不再是刚才的绝望和灰败，而是亮起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光。
“首长，您说的这些，我听明白了。”
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反而有了一种异样的平静。
“克妻的名声，我不怕。”
“我这条命，都是您救的，就算真被克死了，那也是我的命。”
“您有两个儿子，正好，我也有一个女儿，我们凑在一起，就是三个孩子，我一视同仁，都当亲生的养。”
“您不在家，没关系，林大山一年到头都在家，可他在家的时候，就是我和晚晚的噩梦。我宁愿守着一个空房子，也不想再看见他那张脸。”
“至于当牛做马，当老妈子……”
苏晴看着他，眼神无比认真。
“首长，您可能不知道，在林家，我连牛马都不如。”
“牛马干了活，还能吃口饱饭，还能歇一歇。”
“我干着全家最多的活，吃的是剩饭，挨的是打骂，睡的是漏雨的柴房，林大山还想着把我和女儿卖给林瘸子。”
“您说的那些，对我来说，不是地狱。”
苏晴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那是我做梦都想过的日子。”
“只要能离开林家，只要能让我的晚晚安安稳稳地长大，别说只是照顾两个孩子，守着空房子，您就是让我去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
“我求求您，收下我们吧！”
说完，她拉着林晚晚，又要跪下去。
这一次，顾延霆没有让她跪下。他伸出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
他的手掌很烫，那股热度，顺着苏晴的手臂，一直传到了她的心里。
顾延霆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被这个女人的话，给彻彻底底地镇住了。
他以为自己说出的是最残酷的现实，没想到，在他眼里的地狱，竟然是她眼里的天堂。
那她之前过的，又该是怎样的日子？
他看着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后悔，只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要坚韧得多。
车里的警卫员小张，眼眶都红了。
他是个农村出来的兵，他知道有些地方的女人过得苦，可他没想到，能苦到这个地步。
他忍不住开口了。
“团长……”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刚才，要不是嫂子……不是这位大姐和她女儿，我这条腿可能就真的废了。”
“她们是好人啊！”
顾延霆没有回头，但他听进去了。
他松开扶着苏晴的手，站直了身体，高大的身影在雨中，像一棵扎根在大地上的青松。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苏晴的心，又一次慢慢地沉了下去。
难道，还是不行吗？
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顾延霆终于开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
苏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回答：“我……我叫苏晴。”
“她呢？”他指了指林晚晚。
“她叫林晚晚。”
“好。”
顾延霆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拉开了吉普车的后车门。
一股干燥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和外面的湿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上车。”
苏晴还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就……同意了？
她真的可以离开那个地狱了？
林晚晚比她反应快，她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拉了拉苏晴的衣角，小声催促道：“妈妈，快上车呀，外面好冷。”
苏晴这才如梦初醒，她看了一眼黑洞洞的车厢，又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男人。
她咬了咬牙，抱着女儿，笨拙地爬上了车。
车里的空间不大，但很干净。
警卫员小张已经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回头冲她们露出了一个善意的笑容。
顾延霆等她们坐稳后，“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然后，他绕到另一边，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来。
车厢里，顿时充满了这个男人身上独有的，混合着雨水和淡淡烟草味的气息。
苏晴和林晚晚缩在后座的角落里，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
顾延霆从副驾驶座下面拿出一个军绿色的水壶，拧开，递到后座。
“喝点热水。”
苏晴颤抖着手接过来，那水壶还是温热的。
她先递到女儿嘴边：“晚晚，快喝点，暖暖身子。”
林晚晚就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
温热的水流进胃里，驱散了一些寒意。
她喝完，苏晴才自己喝了几口，然后把水壶还给了顾延霆。
“谢谢。”
“我先下去换下车胎。”顾延霆打开车门。
林晚晚依偎在苏晴的怀里，高烧退后的她体力有点不支，她睁眼看了下苏晴迷迷糊糊的，正好能去空间拿点药品补给体力。她念头一动，就从药品区拿到体力恢复剂，转过身悄悄往自己嘴里灌了几口。
不知过了多久，顾延霆冒着雨换好车胎，上了驾驶室。
吉普车的引擎发出一声轰鸣，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
车灯照亮了前方泥泞的道路。
苏晴从梦里惊醒，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心里一片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但她知道，她和女儿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了。
车子在泥泞的路上掉了个头。
苏晴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发现，车子行驶的方向，不是去往镇上，而是……回村里！
“首长，我们这是……？”她紧张地问道。
顾延下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
“苏晴，你听着，想要跟我走，第一件事，就是跟那个男人，把婚离了。”
离婚？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苏晴。她想过，做梦都在想。
可是，她不敢。
林大山那一家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这头能干活的牛？况且现在中间还有个林瘸子！
“他……他们不会同意的。”苏晴的声音又弱了下去。
“我没问他们同不同意。”
“有我在，他们会同意的。”
他的话，简单，直接，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强大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