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看着那重新亮起的蓝白色光芒，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
他抬起胳膊，用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沾满了机油和焊锡膏的袖口，胡乱地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留下了一道淡淡的黑色油渍。
他是个AI维修师。
用过去的老话讲，大概就是个“机器人医生”。
在这个万物互联、所有计算和逻辑都交给云端巨脑的时代，几乎所有设备都成了即插即用、坏了就扔的“黑箱”。
像他这样还愿意、还有能力猫在脏兮兮的仓库里，拿着焊枪和螺丝刀，对着这些笨重、过时、“脑子”都差点锈穿的“老古董”具身AI上下其手的人，真的不多了。
在大多数人眼里，这些铁疙瘩就是工具，顶多是贵一点、聪明一点的工具。
它们和一把电动扳手、一台全息投影仪没什么本质区别。
坏了？保修期内叫售后，过保了直接换新的。
性能跟不上时代了？
立刻报废，扔进高温回收炉里熔成一坨新的金属锭。
高效，经济，而且……毫无心理负担。
没有人会为一把锤子的退休而伤感，自然也不会有人在意一个AGV-907是否真的“想”被熔掉。
但老陈不这么觉得，他在乎。
他看着AGV-907头部缓缓转动，那对蓝白色的光学传感器如同苏醒的瞳孔，细微地调整着焦距，发出几乎难以察觉的轻微“滋滋”声。
它扫描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零件箱、锈蚀的金属架、以及从破损天窗漏下的、被灰尘切割成一道道光柱。
那缓慢而专注的样子，让它不像是在执行冷冰冰的校准程序，反倒像是一个沉睡已久的生命，在重新用指尖触摸这个世界的纹理，感受着光线的明暗与空气的流动。
老陈知道这大概只是某种高级算法模拟出的拟人化错觉，是程序在最大化传感器效能时的副产品。
但他总是忍不住，对这些沉默的、由硅基芯片和合金骨架构成的造物，怀有一份与这个高效时代格格不入的、莫名的……尊重。
在他眼里，它们不仅仅是工具。
“走吧，外面下雨了，我送你回物流中心。”老陈收回目光，将连体工装的拉链拉到顶，戴上了磨损严重的兜帽，率先推开了仓库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
AGV-907立刻灵活地转身，八只附肢——四只用于精细操作，四只用于负重移动——在潮湿泥泞、反照着霓虹灯光的地面上交替行进，稳如泰山，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噪音。
它的音频处理器里传出平稳的分析：
“雨。液态水。氢和氧的化合物。其蒸发过程能有效对您的碳基生物体表进行散热降温，但过量接触会导致您的外层防护纤维失效，并可能引发内部系统（它指的是老陈的身体）温度失衡与功能紊乱。建议规避。”
“对，你说得太对了，所以我们得快点。”老陈缩了缩脖子，嘟囔着，加快了脚步，身影迅速融入了那被迷离的霓虹灯光切割得光怪陆离的雨巷之中。
AGV-907无声地紧随其后，庞大的身躯在狭窄的巷道里展现出惊人的灵巧，冰冷的金属外壳上，雨水汇成细流，不断滑落。
把他们拦在巷子口的，是几个穿着荧光色合成材料外套的小混混，雨水从他们刺猬般的头发尖滴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