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惊蛰钟鸣

光绪二十七年的惊蛰,临安县的护城河里浮起第一具尸体时,王敬之正在县衙后堂临摹《兰亭序》。笔尖刚落在"之"字的最后一笔,就听见院外传来赵勇破锣般的呼喊:"大人!不好了!鼓楼的钟响了!"

宣纸被墨点晕染,像朵骤然绽放的墨莲。王敬之捏着狼毫的手指泛白——他到临安上任三个月,听了不下百次关于鼓楼钟鸣的传说。那口铸于万历年间的青铜钟,自明末周岳将军战死那日起,便成了县城的凶兆。老人们说钟鸣一次水涝,鸣两次旱灾,鸣三次......后面的话没人敢说,只知道康熙年间鸣过三次,瘟疫夺走了半城人的性命。

"慌什么。"王敬之把笔搁在笔山上,湖水绿的杭绸长衫下摆扫过砚台,"钟绳早被虫蛀断了,难不成是钟自己长腿敲了自己?"

话虽如此,他还是跟着赵勇往鼓楼走。雨丝斜斜地织着,青石板路滑得像抹了油,沿街的店铺都上了门板,只有几家药铺还敞着门,伙计们正忙着把草药往高处搬。护城河边围满了人,浑浊的黄水里漂着麦秸与死猪,一道暗红色的水痕正顺着水流漫延,在岸边洇出诡异的形状。

"是血......"不知是谁低喊了一声,人群顿时炸开。王敬之挤进前排,看见那道血痕在水面上蜿蜒,像条被斩断的蛇,最终汇入鼓楼在水中的倒影里。他突然想起接印时老吏递来的《临安县志》,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崇祯十七年的那场围城——周岳将军的亲兵被清军砍断喉咙,血珠坠入护城河,三个月都没褪尽。

"咚——"

第二声钟鸣穿透雨幕,震得檐角铜铃发疯似的响。王敬之抬头望鼓楼,三层飞檐下的匾额"声闻四达"被雨水泡得发黑,顶层的钟亭里隐约有个黑影。他心里咯噔一下,拽住身边一个卖菜的老汉:"钟楼上有人?"

老汉哆嗦着摇头:"谁敢去啊......周将军的鬼魂还在上面坐着呢!"

赵勇突然拽他的袖子,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大人您看!"顺着他指的方向,钟亭的窗棂后,竟映出个披甲持剑的身影,头盔上的红缨在雨里飘动,与县志插图里的周岳将军重合在一起。

"把船划过来!"王敬之扯开嗓子喊。渡口的艄公吓得直摆手,他索性夺过竹篙,亲自把乌篷船撑到鼓楼脚下。湿润的木质台阶爬满青苔,每级都刻着模糊的凹槽——那是三百年来无数人踩踏的痕迹。

钟亭里积着半尺厚的灰,蛛网在梁上结得像渔网。青铜钟悬在横梁下,钟身布满绿锈,钟口的裂纹里卡着片残破的甲叶。最让王敬之脊背发凉的是钟槌,那截碗口粗的枣木躺在角落里,上面分明沾着新鲜的血迹。

"大人!"赵勇突然指向钟内侧,那里有几行被绿锈覆盖的刻字,"这是不是周将军刻的?"

王敬之用袖口擦拭,隶书的笔画渐渐显露:"崇祯十七年,岳守此城。粮尽钟鸣,与城共存。血浸河石,魂护斯民......"最后几个字被利器凿得极深,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第三声钟鸣突然炸响,震得两人同时捂住耳朵。王敬之透过钟亭的窗往外看,护城河里的血痕突然沸腾起来,在水面聚成个模糊的人影,正朝着钟亭拱手作揖。他猛地想起什么,转身往楼下跑,赵勇跟在后面追问:"大人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