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的那天晚上，我蜷缩在被窝里，死死咬住被角，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套。奶奶的遗像还摆在客厅的灵堂上，香炉里的三炷香早已燃尽，只剩下苍白的灰，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粉末。
一个月前，奶奶还在厨房里给我熬安神的百合粥。她佝偻着背站在灶台前，用长柄勺慢慢搅动锅里的米粒，蒸汽模糊了她慈祥的皱纹。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盯着天花板发呆。奶奶不知道抑郁症是什么，她只是摸着我的头说："我们言忱啊，心思太重。"
她走得很突然。某个清晨，父亲发现她再也没能醒来。奶奶的手里还攥着没念完的佛珠，表情平静得像睡着了一样。葬礼上，我跪在灵堂前，看着纸钱烧成的灰烬在空中飘散，恍惚间想起小时候奶奶教我折的纸船——她说把愿望写在船上，放进河里，菩萨就会看见。
而就在中考前三天，我偷偷在奶奶的遗像前放了一只小小的纸船，上面写着："请保佑我考上好高中。"可考试那天，我坐在教室里，握着笔的手不住地发抖。试卷上的字像蚂蚁一样爬行，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我明明会做，却怎么也算不对。交卷铃响时，我的作文才写将将写完，监考老师抽走答题卡的那一刻，我几乎听见梦想碎裂的声音。
被窝里的黑暗让我窒息。我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出奶奶生前最后发给我的语音消息："晓阳，别怕，奶奶在呢。"我反复听着这条语音，直到手机没电关机。
窗外下起了雨，雨滴敲打着玻璃，像奶奶曾经轻拍我入睡的节奏。我抱紧自己，忽然想起奶奶常说的一句话："人这一辈子，就像走夜路。有时候觉得黑，可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虽然此刻的我，还看不见任何光亮。
中考分数出来的那天，家里的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冰。
262分。
这个数字刺眼地印在成绩单上，像一道丑陋的伤疤。父亲盯着屏幕沉默了很久，突然抬手砸碎了手边的玻璃杯。碎片飞溅到我脚边，有一片划破了我的脚踝，渗出一道细细的血线，但没人注意到。
"这就是你努力的结果？"母亲的声音在发抖，她手里还拿着给我准备的补脑核桃，"你知不知道隔壁李阿姨的女儿考了五百多分？六百分的总成绩你只给我考两百多分？"
我想解释。想告诉他们，奶奶去世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地失眠，考试时眼前全是她临终前苍白的面容；想告诉他们，我其实会做那些题，只是手抖得握不住笔；想告诉他们，262分不是我的全部——
但最终，我只是低下头，盯着自己手腕上尚未愈合的伤痕，一言不发。
手机被没收的那天晚上，我躲在浴室里，用指甲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皮肤上浮现出青紫的月牙形痕迹，疼痛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镜子里的人双眼红肿，嘴角还有被自己抽耳光后留下的指印。我对着她无声地尖叫：为什么你这么没用？为什么连考试都考不好？为什么活着都这么难？
书桌上堆满了父亲买来的辅导资料，每一本都像一座小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机械地翻着题册，眼泪滴在纸上，晕开了印刷体的铅字。有时候，我会突然用拳头捶打自己的太阳穴，仿佛这样就能把知识硬塞进混沌的大脑里。
唯一的光亮，是深夜时偷偷从窗户溜进来的月光。我借着那点微光，用圆规尖在日记本上刻下一个个小小的"逃"字。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贴着奶奶生前给我求的平安符，如今已经被我的泪水浸得发皱。
没有人知道，262分的背后，是一个女孩在考场上哭到干呕的崩溃；没有人知道，我每天惩罚自己，是因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怎样面对那些失望的眼神；更没有人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恨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如果痛苦有重量，那么现在的我，大概早已沉入海底最深处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