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刚蒙蒙亮,严燊就醒了。

这不是自然苏醒,而是一场被迫中断的昏迷——他的身体像被重型卡车碾过,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喉间泛起铁锈味,是昨夜咬破的内颊伤口又渗了血。

他盯着天花板上蜿蜒的霉斑,数着呼吸等这一阵剧痛过去。

五下,十下,直到肋骨的锐痛变成绵长的钝痛,才用左肘撑着床垫慢慢坐起。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颈侧暴起青筋,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砸在缠满绷带的右手上。

绷带已经脏了,渗出的血迹在纱布上勾勒出指节的轮廓。

那些凸起的骨节形状狰狞,皮肤皲裂处结着深褐色的血痂——这仿佛是一双属于野兽的手,粗糙、丑陋、布满伤痕,却能一瞬间拧断成年男性的颈椎。

现在还早,他轻手轻脚的起床,走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冷水冲刷过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水珠顺着宽阔的背肌滑落,在那些新旧交叠的伤疤间曲折前行。

水流冲开胸前的血垢,露出肌肉分明的轮廓。

常年打黑拳练就的体格精瘦悍利,没有一丝赘肉。

当他抬手拧紧水龙头时,背肌牵动肩胛骨,在苍白的皮肤下隆起锐利的弧度。

镜面被水汽模糊,却依然映出那张带着戾气的脸。眉骨的新伤还在渗血,在冷峻的面容上划出一道猩红的线。

湿漉漉的黑发耷拉在额前,发梢滴落的水珠滑过高挺的鼻梁,最终悬在紧抿的薄唇边。

严燊伸手抹了把脸,指腹擦过下颌处未愈的擦伤,刺痛让他微微皱眉。

洗完澡他便取来碘伏,给自己随意的处理伤口。

碘伏的味道在狭小的浴室里弥漫开来。他咬着绷带一端,用牙齿配合左手给右掌重新包扎,动作娴熟得令人心疼。

做完一切,他走进厨房。

水壶已经烧开,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在清晨寂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严燊从冰箱里取出鸡蛋和面包,动作放得极轻——锅铲与平底锅相碰时,他用掌心垫着,将金属碰撞声消弭于无形。

煎蛋在油锅里渐渐成形,边缘泛起金黄的焦脆。

香气弥漫开来时,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严小雨揉着眼睛出现在厨房门口,怀里还抱着那只破旧的毛绒熊,小熊的一只耳朵歪歪地耷拉着,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

“哥……”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严燊转过身,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晨光透过纱帘,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却照不进那双深邃的眼睛。

“睡醒了?还早,可以再去睡一下。”

严小雨摇摇头,赤着脚走到他身边。她踮起脚尖,鼻尖几乎要碰到严燊的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煎锅里的鸡蛋。

“饿了?”严燊问。

小姑娘用力点头,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严燊揉了揉她的脑袋:“马上好了。”

“脸,伤口,疼……”严小雨踮起脚尖,突然伸手,想去触碰严燊额角的伤口,那里还渗着淡淡的血丝。

严燊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继续翻动锅里的煎蛋。

“不疼。快去洗漱吃饭了。”

严小雨的手僵在半空,眼圈瞬间红了。

她低下头,把小熊抱得更紧了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啪嗒”一声落在小熊的鼻子上。

她瘪着嘴,一言不发地转身去了卫生间。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

严燊哄着她吃完药,小姑娘始终低着头,用叉子把盘子里的煎蛋戳得千疮百孔。

最后她突然推开椅子,抱着小熊跑回房间,“砰”地关上了门,说她要画画,不要哥哥。

“小雨?”严燊站在门外,指节轻轻叩门,“那你乖乖在家,晚上回来我给你买小蛋糕。”

门内没有回应。

严燊知道是因为刚刚没给她看伤口,她生气了。

严燊叹了口气,额头抵在门板上,“你出来,我给你看伤口。”

“不要哥哥。”闷闷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明显的哭腔。

“很疼,”严燊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不给你看是怕你看了害怕。”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就在严燊准备离开时,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严小雨抱着小熊站在门口,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药......擦......擦药......”她结结巴巴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小熊的耳朵。

“擦过了。”严燊对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疲惫。

严小雨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仰起脸,一字一顿地说:“我,讨厌,严......燊,疼……哥哥......我,心疼......”

她的语法颠三倒四,但严燊听懂了——她在说,她讨厌总是受伤的哥哥严燊,因为她心疼。

严燊蹲下身,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小姑娘身上带着淡淡的奶香,发丝柔软地蹭着他的下巴。“我知道,”他的声音有些哑,“去画画吧,我今晚早点回来。”

严小雨在他怀里使劲点头,眼泪蹭在他衣领上。

临走前,严燊嘱咐隔壁的刘奶奶来陪她——那位慈祥的老人总是把严小雨当成亲孙女般疼爱,会给她扎漂亮的小辫子,还会讲那些严燊从来不会讲的童话故事。

安顿好严小雨,严燊便想去修车厂上班。

晨雾还未散尽,老旧的居民楼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

然而,刚拐出巷口,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楼下停着三辆黑色豪车,锃亮的车身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几个身穿黑衣的保镖站在车旁,面无表情,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

而正中央,是一辆黑色迈巴赫,车窗贴了防窥膜,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严燊的脊背瞬间绷紧,手指无意识地攥成拳。

——裴既白。

他早该想到的。

昨晚那张名片,那句“随叫随到”,从来都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看来裴既白早已经把自己查得清清楚楚了。

迈巴赫的后车窗缓缓降下一半,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侧脸。裴既白戴着墨镜,镜片反射着冷光,遮住了眼神。

“上车。”他的声音很淡,却不容置疑。

严燊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我要去上班。”

裴既白轻笑一声,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了两下:“从今天开始,你的工作换了。”

他抬手,身旁的保镖立刻递过来一份文件。

——雇佣合同。

严燊盯着那份文件看了几秒,突然扯了扯嘴角:“我为什么要签那东西?”

裴既白终于转过头,墨镜下的目光透过镜片直直刺向他:“你觉得,你有选择?”

空气瞬间凝滞。

“你妹妹醒了吗?”裴既白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严燊的血液瞬间冻结。

严燊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份文件。

“上车。”

——

黑色迈巴赫驶入西山别墅区时,严燊的指节已经捏得发白。

车窗外的景色从破败的城区逐渐变成修剪整齐的园林,最终停在一栋灰白色现代别墅前。

别墅外墙是落地玻璃,冷冰冰地反射着天光,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囚笼。

车门打开,裴既白长腿一迈,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跟上。”

严燊沉默地下了车,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这个地方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让他觉得寸步难行。

别墅内部的装潢极简,却处处透着冰冷的奢侈。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严燊的旧运动鞋踩在上面,留下几道显眼的灰尘痕迹。

裴既白在沙发前停下,修长的手指解开西装扣,随意地坐下。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严燊:“坐。”

严燊没动。

空气凝滞了几秒,裴既白忽然轻笑一声:“怎么,怕我吃了你?”

严燊沉默的看着他,最终还是坐下了,但脊背绷得笔直,像是随时准备暴起的野兽。

很快,一名穿着制服的佣人端着托盘走来,上面放着一套熨烫平整的黑色西装,连衬衫、领带、皮鞋都配齐了。

“换上。”

裴既白头也不抬,翻着手里的文件,“别穿得像条流浪狗一样出现在我面前。”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有洁癖。”

严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不是你找的我吗?

“刚刚给你的合同看了吗?”裴既白问。

当然没看,严燊在车上如坐针毡,哪有心情看合同。

严燊拿出被自己揉得有些皱巴的合同,翻开第一页就让他瞳孔骤缩——

《私人保镖聘用合同》

条款密密麻麻,但核心内容简单粗暴:

1. 24小时贴身保护,随叫随到;

2. 绝对服从雇主指令,不得质疑;

3. 合约期十年,单方面违约赔偿五千万;

4. 如因任务致残或死亡,裴氏集团一次性支付严小雨五百万。

最后一条用加粗字体标注:“乙方自愿承担一切高风险任务,生死自负。”

严燊的指节捏得文件边缘变形。

这根本不是雇佣合同——这是卖身契。

“我没办法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我……”

“你妹妹的病例我看过了。”

裴既白截断他的话,指尖轻点茶几上的平板。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份详尽的医疗档案,严小雨的照片旁标注着“自闭症伴随癫痫发作”的诊断结果。

“我可以帮你找最好的医院,提供最好的治疗。”

严燊的呼吸骤然凝滞。他盯着屏幕上妹妹的照片,喉结艰难地滚动。那些专业术语像尖刀,一字一句剖开他最后的防线。

裴既白忽然起身,昂贵的雪松香水味混着危险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但你也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他修长的手指捏住严燊的下巴,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你是我从地下拳场捡回来的野狗,但给你的项圈却是纯金的。所以说你不要不识好歹。”

是的,裴既白确实给出了最丰厚的报酬。

如若昨晚不是裴既白买下他,而是落在别人手中,自己可能早被别人给折磨死了。

除了裴既白,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好,我签。”

他抓起钢笔,在合同最后一页签下名字,力道大得几乎划破纸面。

裴既白拿起合同,指尖抚过那个狰狞的签名,忽然低笑出声:“真像狼的爪痕——你现在是我的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