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蝉鸣把夏末的空气搅得发烫时,江佑晨蹲在老院那棵歪脖子梧桐树下,盯着面前攥着搪瓷小碗、睫毛纤长的男孩,突然伸手捏了把对方软乎乎的脸颊。

“许泽安,你怎么跟年画儿似的?”他嗓门亮,惊飞了枝桠上栖息的麻雀,“叫哥,叫哥我就把我妈刚煮的绿豆沙分你一半。”

许泽安没躲,只是皱着眉把碗往身后挪了挪,瓷勺碰撞碗壁发出清脆的响。他长得确实好看,皮肤是透亮的白,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连说话都带着点软糯的调子:“江阿姨说,没大没小要挨罚。”

“我妈才舍不得罚我。”江佑晨满不在乎地晃了晃腿,膝盖上还沾着刚爬树蹭的泥,“再说了,我比你大俩月,叫哥怎么了?你看隔壁小胖,见了我都得喊晨哥。”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许泽安的嘴角悄悄弯了一下,像是被他这副无赖模样逗笑了。江佑晨心里一喜,刚要再逗两句,就听见文毓在院门口喊:“佑晨!又欺负泽安呢?赶紧回来洗手,你爸带了西瓜。”

江佑晨“哎”了一声,起身时不忘拉许泽安的手。男孩的手又软又凉,跟他自己热烘烘的手心完全不一样。他没多想,攥着人就往屋里跑,还回头喊:“走,吃西瓜去,我爸买的西瓜最甜!”

许泽安比江佑晨早学会系鞋带,江佑晨却总让他等着他蹲下来帮他系;江佑晨爬树掏鸟窝,会把最漂亮的鸟蛋塞给许泽安,自己则拿着碎了壳的蛋傻笑;下雨天江佑晨撑着一把歪了伞骨的伞,把大半个伞面都罩在许泽安头上,自己半边肩膀湿透了也不吭声。

文毓常跟陈姝忆说:“佑晨这孩子,看着大大咧咧的跟个小霸王似的,倒把泽安护得紧。”陈姝忆总是笑着点头,目光落在院子里追跑打闹的两个孩子身上,眼底满是温柔。

但天下无不散筵席变故还是发生在他们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许明谦因为工作调动,要带着全家去外地。消息传来时,江佑晨正在帮许泽安修坏了的遥控汽车,听见陈姝忆跟文毓说这事,手里的螺丝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要走?”江佑晨盯着许泽安,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去哪?什么时候回来?你不想和我一起玩了吗?”

许泽安低着头,手指抠着遥控汽车的外壳,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去南边,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走那么远万一别人欺负你怎么办,我赶不过去了。如果不回来了怎么办?你以后忘了怎么办?”

许泽安仍然低着头只应了一句“不会的”以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江佑晨没再说话,转身就跑。那天他躲在梧桐树上,直到天黑才被江振庭找回家。饭桌上,他扒拉着碗里的饭,菜一口也没吃,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口,好像期望着下一秒许泽安就会推门进来,跟他说“我不走了”。

但现实不尽如人所愿。

许泽安走的那天,江佑晨没去送。他躲在房间里,把许泽安送他的那只手工小船藏在抽屉里面,听着院门口传来的汽车发动声,盘腿坐在床上豆大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不知道,许泽安坐在车里,也一直扒着窗户往后看,直到老院的红砖墙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把头埋进陈姝忆的怀里,肩膀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