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混乱,像一张巨大的网,将谭从川牢牢地困在了那张象征着他权力和秩序的办公椅上。
他成了一个被攀爬的玩具,任由那个小小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将他的体面,一点一点地碾得粉碎。
而关屹,就是这场单方面凌虐,唯一的见证者。
他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如同寒潭般的眼眸,静静地看着。
看着谭从川眼底那片越来越浓重的名为崩溃的阴霾。
“啊~要~”
关只只还在努力地往上爬,那只沾满了不明污渍的小手,已经快要够到他胸袋里那支闪着光的钢笔了。
就在她即将得手的那一刻,谭从川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在关屹那无声却带着千钧之重的审视下,彻底断了。
一声极低的自嘲的笑声,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溢了出来。
他抬起头,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越过那个还在他身上胡作非为的小东西,第一次,毫无闪躲地,直直地对上了关屹探究的视线。
“你不是想知道吗?”
谭从川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他没有等关屹回答,也没有再看一眼那个还在努力向上爬的小东西。
他只是盯着关屹,一字一顿地,将那足以引爆整个抚京的惊天秘密,用一种平静残忍的语调,说了出来。
“她叫关只只。”
这个姓氏,像第一颗子弹,精准地射进了关屹那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里。
“是你的外甥女。”
第二颗子弹,接踵而至。
关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那一瞬间,出现了剧烈无法抑制的收缩。
他那张如同冰雕的面孔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谭从川看着他那细微的变化,嘴角的弧度变得更加嘲讽,也更加悲凉。
他投下了最后一枚,也是最致命的一枚炸弹,将自己也拖入了这片万劫不复的深渊。
“关厌的女儿。”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后一句,彻底击碎了所有虚假的和平。
“也是我的。”
这几句话,像几道惊雷,在这片狼藉的办公室里轰然炸响。
氛围死一般的寂静。
连那个还在胡闹的小东西,似乎都感受到了这片寂静中,蕴含不同寻常的恐怖气息,她向上攀爬的动作,都为之一顿,仰起那张花猫似的小脸,困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关屹僵在了原地。他引以为傲的所有冷静和自持,在听到那句关厌的女儿时,彻底崩塌。
昨夜的噩梦,那血腥离奇的场景,与眼前这一切荒诞的现实,轰然重叠。
原来,那不是梦。
原来,她真的……留下了一个孩子。
那几句石破天惊的话,足以将所有人的理智烧成灰烬。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比死亡更沉寂的静默。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时间也像是被冻结了,每一秒都拉长到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关屹那张如同冰雕的面孔上,出现了少有的皲裂。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震惊且荒谬,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被背叛的刺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
谭从川则像一个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赌徒,在掀开自己所有底牌后,便彻底脱力地瘫倒在地,等待裁决。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一点点地抽离身体,冷漠地旁观着眼前这一切。
而那个引爆了所有混乱的导火索,对大人们世界里的天崩地裂,毫无所知。
在她的世界里,规则简单到只有“我想要”。
她似乎感觉到了谭从川身上,那股突然变得不好玩的死寂气息,也或许是单纯地觉得这个攀爬点已经失去了挑战性。
她从他那已经僵硬的大腿上滑了下来,小小的身体“啪嗒”一声落回了地毯上。
她没有再看那两个已经化为石像的男人一眼。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个躺在办公桌上的玩具。
她转身,迈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将那张被她当成垫脚石的矮凳,拖到了巨大的办公桌前。
凳子腿摩擦着湿透的羊毛地毯,发出的“呲啦”声,在这片死寂中,尖锐得刺耳。
她晃晃悠悠地爬上凳子,小小的身体努力向上挺着。
但桌子实在是太高了,她整个身体站直了,也才将将与桌面齐平,只露出了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像一只从地洞里偷偷探出头来的小土拨鼠。
看不全,够不着。
这个认知让她很不满意。
于是,在两个男人那几乎凝固了的视线中,她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紧紧地扒住了冰冷的桌面边缘。
然后,她的小脚丫离开凳子,在空中乱蹬着,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往上爬的着力点。
她小小的身体像只努力攀岩的小壁虎,紧紧地贴着桌子的侧面。
因为用力,她的小屁股高高地撅了起来,在半空中毫无章法地乱扭,整个动作看起来笨拙又滑稽。
“啊啊~”
她的小嘴里发出努力含糊不清的声音,那双暴露在桌面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近在咫尺的目标。
“要~”
在这片因为天崩地裂的真相而凝固,属于成年人的悲剧时空中,这个撅着小屁股努力向上攀爬满了生命力的荒诞身影,成了最致命的讽刺。
那一声“要~”,是冲锋的号角,也是最后的宣战。
在两个男人那如同被冰封的视线中,那个撅着小屁股的小小身影,爆发出了一往无前的惊人体力。
她的小短腿在空中胡乱地蹬踹着,终于,一只湿漉漉的小脚丫,勾到了桌面坚硬的边缘。
她的小身子顺势一翘,另一只脚也攀了上来,整个人像只笨拙却顽强的小海龟,手脚并用,翻上了那片黑色领地!
她成功了。
她站在了那张巨大的办公桌上。
一串小小的湿漉漉的脚印,像一幅随性的涂鸦,在她身后,从桌子的一端,清晰地延伸向另一端。
那涂鸦,印在了价值连城的文件上,印在了冰冷的桌面上,也印在了两个男人那已经碎裂开来的世界观上。
她摇摇晃晃地,踩着这串属于她的胜利足迹,一步一步,走到谭从川面前。
她没有再试图去爬他。她只是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她坐下的地方,正好是那台电脑纤薄的键盘。
随着她小屁股的落下,屏幕上瞬间弹出了一串混乱的乱码,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这场入侵。
关只只对此毫不在意。
她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到达了玩具最近的地方。她伸出小手,从黑陶笔筒里,一把抓出了那支她觊觎已久的钢笔。
冰凉光滑的笔杆握在手里,触感很新奇。
她学着大人的样子,把笔凑到眼前看了看,又拿在手里晃了晃,玩了大概有十秒钟。
然后,就像丢弃那条半死不活的鱼一样,她腻了。
她小手一扬,那支价值不菲精湛工艺的钢笔,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抛物线,“啪嗒”一声,被她当成垃圾一样,毫不留恋地,丢在了地上。
做完这一切,她似乎觉得这个游戏也结束了。
她从键盘上站起身,那双湿哒哒的小脚丫又在桌面上留下了几个新的印记。迈开小短腿,走到了办公桌的另一端,也就是正对着关屹的那一端。
她站在桌子的边缘,低头看了看那似乎很高,但又充满了诱惑力的地面。
在两个男人那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她弯了弯膝盖,张开小小的手臂,像一只准备起飞的小鸟,竟然就想这么……
从这张一米多高的办公桌上,直接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