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骁呼出一口长气,觉得傅谨深这话确实挑不出毛病,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翌日破晓时分,晨光微现,小林就风风火火地跑来汇报最新进展。
“叶队,之前那六个涉事人员,都愿意接受询问配合调查了。”
这样的结果在意料之内,毕竟没人乐意背着嫌疑的包袱。
被约谈的那几位倒是出奇地老实,答应一早就到警局配合问询。
叶骁整宿没睡实,最多打了三四个钟头的盹,现在整个人还是木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听完小林的话,他勉强撑着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去水龙头前。
他往脸上泼了几捧冰凉的自来水,想把困劲儿压下去。
傅谨深选的问话地方确实费了心思。
没有照例安排审讯室,反而挑了警局三楼里一间几乎没人用的小会议间。
这样既不会太压迫,又足够正式。
微斜的百叶窗缝隙间,柔和的夕阳余晖悄悄倾泻进来。
木质桌面上,一盘新鲜切好的瓜果与数瓶纯净水不经意地陈列在那儿。
换上休闲装的傅谨深,此刻正挨着叶骁坐着。
他的神态间透着老练而轻松的专家气质,与平日里不苟言笑甚至有些呆板的形象截然不同。
小林握笔专注于笔录,而周燧则无声地倚在墙角的暗处。
他正目光敏锐地扫视着在场每个人的神色变化和微小动作。
叶骁低着头,一页页仔细翻阅着小林熬了整晚才整理完毕的那六份厚厚案卷。
六个被列为排查对象的家伙里,除了那个整天修空调的老师傅,另外五个都是在商场监控里露过脸的访客身影。
他们的生活轨迹如同散落的新岚市地图碎片,乍一看跟星河璀璨的高端商圈扯不上半点关系。
可叶骁心里清楚,那个鬼魅般的夜影,一定就在这六块碎片里。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推门而入的是个穿着皱巴巴工装、袖口蹭满机油的老实汉子,厚实的肩膀微微塌陷着。
他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眼神带着劳动人民特有的朴实和一丝面对警察的紧张。
傅谨深面带微笑,伸手示意他入座,随手递了瓶矿泉水过去。
“王师傅,打扰您工作了。”
“前天下午,是您去‘璀璨星河’旁边的机房修空调的吧?”
傅谨深语气随和,像在拉家常。
“是...是的警官。”
王师傅搓着手,声音有些干涩。
“管理处打电话说是风机有怪声,我过去瞧了。”
“轴承磨坏了,动静挺大的。”
“我跟物业打了声招呼,说回去取工具。”
“结果刚要走就听说边上的珠宝店出事了,怕碍着办案,也就没再往那儿赶。”
他说的不紧不慢,嗓音里夹着点乡音,说的跟物业记的没半点出入。
“您还记得具体进出是什么时间吗?”
叶骁抬眼看他,语调平稳。
“进去那会儿......估摸着有三点四十了吧?”
“弄完检查又待了一阵子,出来的时候该有四点钟了。”
“那阵子机房里就我一人忙活。”
王师傅皱着眉头使劲儿回想,额头上挤出几道褶子。
“出去的时候,站岗的保安大哥还凑过来关切地打听情况,我告诉他得更换整套轴承零件。”
傅谨深微微前倾身子,目光专注:“请问您在设备间值班的时候,是否察觉到什么不寻常的声响?”
“或者...有没有注意到举止反常的陌生人进出?”
王师傅摩挲着布满老茧的双手,憨厚的面庞写满实诚:“真没留意。”
“那台破风扇轰隆轰隆震得人脑袋发胀,哪还有心思注意来往的生面孔啊。”
“同志,这个事……应该和修空调那活儿没牵扯吧?”
他皱起眉头,神色显得有些不安。
叶骁的目光和傅谨深短暂交汇,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您刚才提到,您只有下午那段时间上去检修过?”
“没错啊同志,我们公司的排班就是这样安排的。”
“这几天晚上我都没轮上值班,只有下午才要去维修。”
王师傅听完他们的问话,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解,显然对他们的提问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的表现从容得体,情绪波动也恰如其分,所有时间节点和保安的叙述完全对得上。
维修厂家那里也确认了排班情况,确实和他交代的内容一致。
如此一来,新的谜团浮现了。
那个晚上去店里的维修工,究竟是什么人?
等王师傅离开后,屋里的人全都不约而同地拧紧了眉梢。
情况似乎比预想的更复杂,原本唯一合理的疑点,此刻也悄然消散,断了踪迹。
“老叶,你说说这事儿闹得,唉。”
傅谨深靠在椅背上,整个人一下子提不起劲儿,眼神也恍惚起来。
叶骁托着腮沉默片刻,语气平静地说道:
“别急着下定论,后面不是还有五个人没问吗?先看看情况再说。”
这时,门被推开,第二个走进来的男人让整个屋里的空气骤然紧绷。
赵大勇,商场五楼的仓库管理员,身材魁梧壮实,甚至显得有点笨重。
那件褪色泛白的工装衬衫紧紧包裹着他隆起的手臂与肩膀。
男人面颊的肌肉略显鼓胀,目光却游移不定,透露出几分外强中干的怯懦。
当他重重跌进椅子时,老旧不堪的椅架顿时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要散架。
傅谨深嘴角依旧挂着那抹让人放松的笑容,语气平缓地说道:
“赵师傅,放轻松些,只是简单询问几个问题。”
“根据监控录像,前天傍晚七点到八点之间,您确实从五楼仓库那边走出来过吧?”
监控显示,你出来以后就急急忙忙往一楼的厕所跑。
从厕所出来后也没立刻回仓库,而是在二楼休息区的长椅上磨蹭了得有十来分钟?“
赵大勇用舌头润了润皲裂的嘴唇,嗓音沙哑低沉:
“对…对!是闹肚子!疼得直不起腰!”
“在厕所里蹲得都快站不起来了,出来两腿发软,干脆在那儿缓了一会儿。”
“仓库的活儿一天到晚累得要死,歇歇脚还犯法了?”
话里藏着几分刺儿,他飞快地斜睨了叶骁一眼,又立马低下头去。
“没问题。”
叶骁接过话题,眼神沉稳地注视着他。
“不过那家珠宝店出事恰好就在那时,我们得核实清楚所有人当时的行踪。”
“你休息的那十分钟里,二楼到处都是人,有没有谁看见你在那儿?”
赵大勇往前凑了凑,像是要竭力证明自己:“当然有!绝对有!”
“隔壁卖奶茶的姑娘还特意问我是不是哪里难受呢!”
“你们要不信,大可以找她问问!”
他嗓门突然拔高,激动得几乎喷出口水。
“既然你说你人不舒服,当时脸瞧着什么样子?”
傅谨深接着问。
赵大勇立即嚷嚷起来。
“我当时疼得受不了,脸白的跟纸一样,你们别想冤枉我!”
“是吗?”
叶骁微微抬了抬眼皮,声调平缓得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监控里,从商场洗手间一出来那段,你走起路来倒是挺稳当的啊?”
赵大勇的面部肌肉骤然绷住,眼底掠过一抹不安。
他猛地拔高嗓音吼道:“我那个时候上完厕所早就不痛了!”
“你们几个什么意思?难不成要栽赃我?”
“老子就是个仓库里扛货的,哪来的本事撬珠宝?”
“瞧瞧我这糙手,是能做出那种活计的人吗?”
他攥紧拳头挥舞着,青筋在黝黑的胳膊上暴起。
傅谨深抬手示意他冷静,放缓语气道:“赵师傅,您先别急,我们只是按流程问几句。”
他略作停顿,观察着对方的反应,继续道:
“您再仔细回忆一下,当时那十分钟里,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情况?”
“比方说,有没有人慌慌张张地往珠宝店那边跑?”
赵大勇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声音沉闷地嚷着:
“谁有那闲心留意!我那会儿疼得直打哆嗦!”
他粗鲁地摆摆手,脸上的表情越发不耐,显然不想再多说半个字。
叶骁暗自观察着赵大勇,轻轻皱了皱眉,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这人身上藏着不少可疑之处,行动路线也存在没法解释的空白时段。
他明显情绪不稳,甚至有些歇斯底里,对监控细节的回忆前后不一致,根本对不上号。
不过这些反常到底是伪装的疏漏,还是真的心里有鬼,还得进一步查证才行。
“两位警官,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撤了,再耽搁下去又得贴钱进去。”
赵大勇抬眼扫了下面前的警官,见对方没有阻拦的意思,立即扭头往外走。
这小子满脸写着想赶紧离开,甚至一刻也憋不住了。
“老傅,你有什么想法?”
等赵大勇走远后,叶骁侧过头,视线落在搭档身上。
“脾气冲,明显想搪塞什么,不过......”
傅谨深手里的笔没停,语气平静的补充着。
“他不符合我们要找的目标特征。”
“详细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