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婕妤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地动?温楼提前离宫是为了避险?他给我看那些工部则例和营造法式,是在变相教我保命?
这个猜测太过惊人,以至于我整整一晚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温楼那些看似莫名其妙、甚至恶劣的举动——逼我练字、考我校术、让我看账本、研究水利和建筑……
如果……如果这一切的背后,都藏着他难以言说的目的呢?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我心中蔓延开来。有震惊,有困惑,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动容?但更多的,还是巨大的不安和恐惧。
如果地动是真的,那将是天灾!在这坚固又脆弱的深宫里,谁能保证绝对安全?
第二天,我顶着更浓的黑眼圈,强打精神,按照李婕妤的提示和那两本书里的知识,开始仔细检查咸福宫。
“娘娘,这根梁柱好像确实有点歪斜……”晴川指着寝殿角落的一根柱子,脸色发白。
“这里!这里墙皮脱落了一大块,里面好像有裂缝!”甜枣也在偏殿发现了问题。
越是检查,我的心越是沉下去。
咸福宫位置偏僻,年久失修是事实。以往只觉得破旧些,没多想,如今用“专业”眼光一看,简直是处处隐患!
“还有哪里?”我声音干涩,“库房!耳房!都仔细看!”
结果令人心惊。好几处承重结构都显露出不同程度的老化或损伤。
“娘娘,怎么办啊?”晴川都快哭出来了,“要是真地动……”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晴川,你去找相熟的小太监,塞点银子,务必打听清楚,内务府最近到底在秘密修缮哪些宫殿?重点查那些位置好、结构坚固的!还有,库房里有没有备着应急的木材、绳索之类的东西?”
“甜枣,你去悄悄看看,宫里哪些空地比较开阔,远离高大宫殿和树木?记下来!”
“还有,把我们所有的被褥、厚衣服都整理出来,还有吃的,尤其是干粮和水,单独收拾到一个方便拿取的地方!”
我快速下达指令,脑子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不管消息是真是假,有备无患!
接下来的两天,咸福宫表面平静,暗地里却紧张地做着准备。
晴川打听来的消息更让人心惊:内务府确实在暗中加固几处主要宫殿,特别是皇帝、太后和皇后的宫苑,但像咸福宫这种偏僻又不受宠的妃嫔住所,根本无人问津!甚至库房的应急物资调用记录也显示,东西都被调往了那几个核心区域。
这几乎印证了李婕妤的话!
温楼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甚至做了安排!但他的安排里,显然不包括我这种无足轻重的才人。
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关于他或许在保护我的错觉,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碎。
是啊,他是皇帝,他要顾及的是大局,是核心利益,怎么会特意来管我的死活?给我书看,或许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或者最多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提醒?
罢了,靠人不如靠己。
我深吸一口气,把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压下去,继续投入到自救准备中。
第三天,天空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压抑感,连鸟雀都安静了许多。
后宫众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但大多归咎于天气,并未多想。
傍晚时分,那种压抑感越来越重。
我心中不安的预感达到了顶点。
“晴川,甜枣,今晚别睡太沉。”我低声吩咐,“衣服穿厚实点,一有不对,立刻往外跑,去我们之前看好的那个小广场!”
“是,娘娘……”两个丫头也紧张得脸色发白。
这一夜,格外漫长。
我几乎一夜未眠,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直到后半夜,万籁俱寂之时——
突然!
身下的床榻猛地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整个宫殿开始剧烈地、疯狂地摇晃起来!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瓦片簌簌落下,瓷器摆件噼里啪啦地摔碎在地!
地动了!真的地动了!
“娘娘!”晴川和甜枣的尖叫声在黑暗中响起。
“快跑!”我大吼一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翻下床,一手一个拉住她们,凭借着这几天反复默记的路线和黑暗中摸索的记忆,踉跄着朝殿外冲去!
屋顶不断有灰尘和碎木掉下,脚下的地晃得人站不稳。我们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摔倒。
“轰隆!”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似乎是偏殿的房顶塌了一角!
我们吓得魂飞魄散,拼尽全力冲出殿门,跑到院子里。
整个皇宫都陷入了一片可怕的轰鸣和混乱中!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喊声、房屋倒塌的巨响此起彼伏!黑暗中,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惊惶奔逃,如同世界末日!
我们按照计划,拼命往那个事先看好的、相对开阔的小广场跑。
一路上,景象触目惊心。有的宫墙塌了,有的殿宇歪斜,灯笼倒地起火,更添混乱。
好不容易跑到小广场,那里已经聚集了一些惊魂未定的太监宫女,个个衣衫不整,面无人色。
我们找了个相对安全的角落蹲下,紧紧靠在一起,浑身发抖地看着周围地狱般的景象,心脏狂跳,后怕不已。
差一点……就差一点……如果我们反应慢一点,或者跑错了方向……
天快亮时,剧烈的震动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一些余震和零星的倒塌声。
惊魂未定的人们开始哭喊、寻找亲人、查看损失。
整个皇宫弥漫着尘土和绝望的气息。
“娘娘……您没事吧?”晴川带着哭腔问我。
我摇摇头,看着灰头土脸、同样狼狈的她们,鼻子一酸:“没事……我们都没事……太好了……”
活下来了!我们靠自己活下来了!
就在这时,一队侍卫匆匆跑过,为首的头领大声喊道:“陛下有旨!各宫清查人数,救治伤者!统计损毁情况!所有人不得慌乱,违令者斩!”
陛下的旨意?他已经知道了?他回来了?
我的心莫名地提了一下。
很快,更多的太监和侍卫开始有序地组织起来,救治伤员,安抚人心。
我们也帮着照顾一些受伤的宫人。
中午时分,一个小太监找到了我们,气喘吁吁地说:“玉才人!您没事太好了!陛下……陛下回宫了!正在安抚太后和皇后娘娘,下令让各宫主位去乾清宫外汇报情况!”
陛下回来了?这么快?
我犹豫了一下。我只是个才人,算不得“主位”,需要去吗?
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至少,要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乾清宫外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妃嫔和管事太监嬷嬷。个个惊魂未定,不少人还在哭泣。
温楼站在高阶之上,一身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沉稳,正听着众人的汇报,不时下达指令,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切,并且做好了应急的准备。
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轮到汇报各宫情况时,如贵妃、柔妃等高位妃嫔纷纷上前,她们的宫苑显然得到了优先加固,损失不大,主要是受惊。
轮到一些低位妃嫔和偏僻宫苑时,情况就惨烈多了。有的宫殿整体坍塌,死伤惨重,汇报的人哭得几乎晕厥。
听得人心头发凉。
终于,轮到了咸福宫。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规矩行礼:“启禀陛下,咸福宫主殿受损严重,偏殿部分坍塌,所幸……宫人皆及时逃出,暂无伤亡。”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周围一片哭诉伤亡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
一时间,不少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带着惊讶和探究。
那么偏僻破旧的咸福宫,居然全员无恙?
温楼的目光也落在我身上,深邃难辨。
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是如何逃出的?”
我心中一紧,低下头:“回陛下……地动发生时,臣妾与宫人恰好醒着,察觉不对,便立刻向外奔跑,侥幸逃过一劫。”
我不能说李婕妤报信,也不能说我看得懂建筑结构,只能归结为运气。
“侥幸?”温楼重复了一遍,语气莫测。
如贵妃在一旁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开口:“玉才人还真是福大命大。那般凶险,竟能毫发无伤,莫非是早有预感?”
我心头一跳,赶紧道:“贵妃娘娘说笑了,天威难测,臣妾如何能预感?确是侥幸而已。”
温楼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吩咐道:“既无伤亡,便先协助安置伤者吧。高公公,统计各宫损毁,统筹安排修缮事宜。”
“嗻!”高公公连忙应下。
我松了口气,退回到人群中,却总觉得有一道目光一直跟随着我。
是温楼。
他看我的眼神,似乎比之前更加复杂,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审视和……探究。
地动后的救援和重建工作迅速展开。
温楼展现出了极强的掌控力和效率,朝廷的物资和人员很快到位,皇宫的秩序逐渐恢复。
咸福宫因为损毁严重,暂时不能住人。我和晴川甜枣被临时安置在一处还算完好的偏殿里。
忙碌之余,我总是不自觉地会想起温楼看我的那个眼神。
他是不是……怀疑了什么?
几天后,李婕妤偷偷来找我。
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见到我就抓住我的手,声音发抖:“玉妹妹……那日……多谢你……”
我一愣:“谢我什么?”
“那日地动后,陛下……陛下秘密赏了我家那个在钦天监的远亲……”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后怕,“说是……‘妄测天机,扰乱宫闱’……但念其‘初衷非恶’,只革职遣返原籍,并未深究……”
我瞬间明白了!
温楼查到了消息的来源!但他没有严惩,只是轻拿轻放!
李婕妤看着我,眼神复杂:“陛下他……定然是知道了是我透露给你的……但他也没罚我……妹妹,陛下对你……似乎真的……”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温楼知道是我泄露了消息,但他放过了我和李婕妤。
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我们阴差阳错地自保成功,没有造成更大混乱?
还是因为……别的?
我的心再次乱了。
又过了几日,后宫基本稳定下来。温楼召见了所有妃嫔。
他先是安抚了众人,然后宣布了地动中受损宫殿的修缮和妃嫔安置计划。
大部分妃嫔都得到了不错的安排。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玉才人。”
“臣妾在。”我心头一紧。
“咸福宫损毁严重,需大修时日。”他语气平淡,“朕看你于算术、工造之事,似有几分天赋。”
来了!他又要干嘛?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即日起,你便暂协理内务府,督修咸福宫及西苑几处受损殿宇吧。”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应物料、人工、账目,皆需你过目核查。也好让朕看看,你之前说的‘立规矩’,是否只是纸上谈兵。”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协理内务府?!督修宫殿?!让一个才人去管这种事?!
这简直比之前的所有事情加起来还要荒唐!还要破格!
如贵妃猛地抬起头,眼中全是难以置信和愤怒!
柔妃也震惊地看着温楼,手中的帕子捏得死紧。
其他妃嫔更是目瞪口呆,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怪物!
我也彻底傻了,呆呆地看着温楼。
他……他到底想干什么?!把我推到内务府去?那是什么地方?油水丰厚,也是关系最复杂、最容易得罪人的地方!他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陛下!不可!”如贵妃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玉才人位份低微,怎能协理内务府?此乃祖制所不容!还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其他几位高位妃嫔也纷纷附和。
温楼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冷了几分:“祖制?祖制可说过,地动之时,谁能活命,靠的是位份高低?”
一句话,堵得所有人哑口无言。
他看向我,目光深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玉才人,朕给你这个机会。你可敢接?”
我看着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又想起地动那晚的惊险,想起李婕妤的话,想起他那些看似折磨实则……或许别有深意的“教导”。
一股莫名的勇气,混合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猛地冲了上来。
协理内务府?督修宫殿?
好啊!既然你非要把我架在火上烤,那我也不怕了!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迎上他的目光,清晰有力地回答:
“臣妾——敢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