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们俩怎么还没出来?”拉默德像条脱水的狗,瘫在椅子上,腹部发出悠长的哀鸣。
他盯着研究室门缝下流动的蓝光,那光芒正以诡异的频率脉动着。“按赞迪克的脾气,要么三分钟把学姐扔出来,要么……”
他突然噤声,目光飘向研究室门外天花板角落的机械蜘蛛。
那是赞迪克上次改造的“自动报警器”,那东西此刻正用八只复眼锁定研究室方向,腹部闪烁着与门缝同频的蓝光。
“哼,拉默德,看你干的好事,现在两个人都失联了。”妮娜坐在另一侧的椅子上看书。书页突然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她盯着自己无意识捏皱的书角,声音比冰雾花还冷。
“你们要先等会儿吗?”弗朗西斯想了想开口,“不知道他们俩什么时候出来,我先去餐厅点餐,如果半小时你们没到,我就把饭打包回来。”
因为海莉薇和赞迪克两人呆在研究区杳无音讯的行为,弗朗西斯等人也在活动室等待了近乎两个小时。
“要进去看看吗?”拉默德问妮娜。
“你敢吗?”妮娜也反问回去。
“我不敢。但是海莉薇学姐不是就进去了吗?”
“你觉得赞迪克那个家伙会再放人进去?”妮娜翻了个白眼。
“那海莉薇学姐为什么一直没能出来?”
拉默德和妮娜对视一眼,很快达成了共识——虽然不敢进去,但听听动静总可以吧?
拉默德立刻像壁虎一样贴上了冰冷的金属门,妮娜犹豫了一下,也皱着眉,极其不情愿地凑近了些。
研究室厚重的隔音门效果极佳,大多数声音都被过滤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只能隐约捕捉到仪器运转的嗡鸣、电流细微的噼啪声,还有……两个人低沉而持续的交谈声?这本身就很反常。
赞迪克独处时通常只有机械的噪音,或者他自己偶尔发出的几声意义不明的轻笑或咒骂。
拉默德屏住呼吸,几乎把整个耳朵都压在了门缝上。妮娜侧着头,努力分辨着门后的只言片语。
“……通常人们都认为水肯定是湿的……”是赞迪克的声音!拉默德精神一振。但这开场白……怎么这么奇怪?
紧接着,一个冷静、平稳的女声响起,穿透隔音层,带着清晰的逻辑感:“但是湿是人赋予的定义。对于水本身来说,没有湿这个定义。水就是水。”
拉默德:“???”
妮娜也皱紧了眉头,无声地用口型骂了句“有病”。
赞迪克的声音再次响起,裹挟着示波器特有的蜂鸣,听起来居然有点……亢奋?
“如果湿是液体附着在某物上的状态,那么水元素之间也会相互作用、流动并附着在一起。从这个角度看,水中的每一部分都被其他水元素包围,也可以认为是‘湿’的。”
拉默德的嘴巴微微张开,脸上的困惑变成了纯粹的震惊。他们在里面……真的在讨论这个?!他下意识地看向妮娜。
妮娜一脸“你听到什么鬼东西了?”的表情,用书脊戳了他一下,不耐烦地低声催促:“说话!里面到底在说什么学术黑话?!”
拉默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一种梦游般的语气回答:“他们在……讨论水……是不是湿的?”
妮娜的表情瞬间冻结,仿佛听到了一句无法理解的古老咒语。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嘲讽:“哼!无聊透顶!”
她把书重重合上,似乎想以此打断这荒谬的偷听行为,但身体却诚实地没有挪开位置。她倒要听听这对“天才”还能讲出什么疯话。
门内的辩论,或者说,海莉薇的单方面逻辑碾压还在继续,并且越来越深入:
“如果是附着角度来看的话,纯水元素不算附着,它们属于有序排列,但是加入其他的元素结构,比如说玻璃,放入水中切割比在空气里切割整齐且不碎,就是水元素附着在玻璃内部结构的空隙中,导致排列整齐的。所以如此来看单纯的水也不能算‘湿’;它就只是和玻璃一样属于有序排列的一种物质形态罢了。”
拉默德这次听清楚了,他表情扭曲地转向妮娜,声音带着一丝崩溃:“美女学姐说……单纯的水不算‘湿’,它和玻璃一样是‘有序排列’……还扯到水里切玻璃了!”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和挑战。
妮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白眼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继续听!”
赞迪克似乎被激起了更强的斗志,或者说,杠精之魂,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劲头:“水是液体,液态水的元素排列并不像固体那样有序,而是处于动态变化的状态。尽管水元素之间存在氢键相互作用,但这种相互作用是不断断裂和重组的,使得水的结构并不稳定且呈现无序流动性。”
他似乎在强调水的“无序”特性来反驳海莉薇的“有序排列”论。
海莉薇的声音依旧平稳得像在念学术报告,但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我认为‘湿’一般指的是液体能够使其他物体变湿的能力,而不是说必须‘附着’才算湿。水之间的相互作用和水附着在玻璃上的原理并不冲突,水元素相互作用不会改变其作为液体的本质。”
她的论点回到了“湿”的功能性定义上。
赞迪克立刻抓住了这一点,声音拔高,带着辩论胜利在望的气势:“所以说水是液体、是一种物质、而不是其他物体,所以本质上它不能让自己变‘湿’!”他似乎在得意地用海莉薇的逻辑反驳她。
门外,拉默德彻底放弃了思考,他直起身,表情一片空白,用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对妮娜总结道:“他们俩……确实是在讨论水是不是湿的。而且,看起来辩完了。”他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死亡了上亿个。
妮娜也一脸麻木:“真是……闲得慌。”她刚想说“浪费时间”,就听见门内赞迪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忽略的、孩子气般的恼怒:
“喂,学姐,快起来理理我啊!”紧接着是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
也许是凳子?
然后,仿佛是为了印证拉默德“辩完了”的结论,海莉薇那带着浓浓倦意和敷衍的声音响起,清晰无比地穿透了门板:
“累了,晚点再聊吧。”
“砰——!”
研究室的门毫无征兆地、带着一股大力猛地向内弹开!
赞迪克像拎小鸡一样拎着海莉薇的后领冲了出来。
海莉薇在他臂弯里晃悠着,眼镜歪斜,整个人透着一股被高强度思维榨干后的生无可恋。
与此同时,天花板上那只机械蜘蛛的八只复眼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警报般的红光将门口两人的脸都映得一片惨红!
“哪有这么早就睡的?刚刚不是才跟我午休了一小时吗?”赞迪克的声音带着不甘心被打断研究的烦躁,他摇晃着臂弯里的“思考废料”。
海莉薇很想吐槽对方的精力怎么这么难消磨。
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臂弯里传来,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诚实:“血糖偏低,大脑缺氧了……”
她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在赞迪克面前维持学姐的尊严。
赞迪克抬起头,红瞳扫向目瞪口呆的拉默德和妮娜,像是在寻找某种工具:“有没有什么东西给这家伙补充一下能量?”
语气急切,仿佛海莉薇是一件即将宕机的精密仪器。
就在这一瞬间,拉默德清楚地看到,在赞迪克手臂遮挡的阴影里,被晃得如同风中残叶的海莉薇,极其隐蔽、极其精准地朝着他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的模样,但镜片后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计谋得逞、终于解脱的狡黠光芒。
拉默德:“……”
他突然觉得,也许美女学姐在里面,也不是完全被动挨打?这水深得有点超出他的想象了。
“社长已经去醉香食社点餐了。”
拉默德维持着那个石化的姿势,眼睁睁看着赞迪克像一阵蓝色的旋风,夹裹着生无可恋的海莉薇消失在活动室走廊的尽头。天花板上那只机械蜘蛛的复眼红光依旧闪烁着,仿佛在为这场荒诞的“营救行动”做无声的滑稽伴奏。
“喂!等等我们!”拉默德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把拽起还在发愣的妮娜,“快跟上!社长还在餐厅等呢!”
妮娜踉跄一步,看着刚刚被赞迪克粗暴对待过的活动室大门,又想起海莉薇那个狡黠的“OK”手势,表情复杂地嘀咕了一句:“疯子……两个疯子……”
醉香食社,枫丹风情的装潢在下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静谧。
弗朗西斯已经点好了餐,正拿着菜单核对,看到拉默德和妮娜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后面跟着——弗朗西斯的目光凝固在赞迪克和他臂弯里那团“物体”上。
赞迪克径直走到一张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旁,像卸货一样把海莉薇“安置”在一张舒适的扶手椅里。
海莉薇被晃得有点晕,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高强度脑力劳动后的虚脱感,仿佛灵魂出窍。
“弗朗,”拉默德赶紧上前解释,“不用打包了,在这儿吃吧!赞迪克把人……呸,是海莉薇学姐把赞迪克‘捞’出来了。”
弗朗西斯的目光在海莉薇明显被“折腾”过的状态和赞迪克虽然不耐烦但并未真正暴躁的表情间扫视了一圈,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放下菜单,温声对刚进门的两人(主要是海莉薇)说:“坐吧,餐点很快就上。”
弗朗西斯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响起:
“弗朗西斯少爷,您的朋友都到了吗?”
一位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走了过来。
她身姿挺拔,穿着剪裁合体、质地优良却不张扬的深灰色制服裙装,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家仆装束。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在脑后盘成一个简洁的发髻,露出纤细的脖颈。女人的面容姣好,但眼下带着长期缺乏睡眠的青黑,细腻的皮肤透出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嘴角习惯性地维持着恭敬的弧度。
她是玛丽女士,卡尔·福勒先生的贴身随行助理兼高级家仆。
“玛丽女士。”弗朗西斯微微颔首,语气礼貌而克制,带着一种主仆间应有的距离感。妮娜在玛丽女士出现的那一刻便彻底转过身,背对着这边,肩膀绷紧,姿态冰冷得如同冰雕。
玛丽女士的目光快速扫过众人,在妮娜僵硬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最终落在弗朗西斯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长期追随上位者养成的审视意味:“少爷,餐点已经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需要现在上吗?”她的声音温和悦耳,却像是精心校准过的仪器,听不出太多私人情绪。
“麻烦了。”弗朗西斯简短回应。
玛丽女士点头,正准备转身去安排,赞迪克的声音却突兀地响起,带着点刻意为之的“关切”:
“玛丽女士是吧?麻烦先给这位可怜人施舍点吃的,”他指了指瘫在椅子里的海莉薇,“她快把自己饿死了。看起来像是被某种学术黑洞吸干了能量。”他红瞳里闪烁着戏谑的光。
海莉薇挣扎着坐直一点,努力维持最后的风度:“请给我一杯水就好,谢谢您。”
玛丽女士脸上职业化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赞迪克那种略显无礼的调侃只是最寻常的问候:“好的,小姐。请稍候,蜂蜜水马上为您送来。”
她微微欠身,姿态无可挑剔,随即利落地转身离开,制服裙摆划出干练的弧度。那指间残留的茧痕在她转身时短暂地暴露在光线下。
海莉薇的目光追随着玛丽女士的背影,大脑在疲惫中艰难运转。
常年跟随矿业主管卡尔·福勒的高级家仆?手上留着使用剑类武器的茧痕?突然出现在学院餐厅,对弗朗西斯保持着恭敬却疏离的姿态,而被妮娜彻底无视……有趣。
这位玛丽女士,更像被安插在弗朗西斯身边的眼线,而非单纯的服务者。
很快,精致的玻璃杯盛着琥珀色的蜂蜜水送到了海莉薇面前。她含了一口,细微的颗粒感在舌尖化开,喉咙的干哑得到了缓解。
玛丽女士没有离开很远,她自然地站在弗朗西斯斜后方一步的位置,像一个沉默的背景板,却又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适时地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有礼:“各位有尝出蜂蜜水里特别的风味吗?我按照老爷的习惯,加了少许枫丹淡水湿地的珍珠粉,润喉安神。”
拉默德闻言,惊讶地看着杯子:“珍珠粉?玛丽女士您太破费了!这个在须弥可金贵了!”他语气夸张,带着社交性的捧场。
玛丽女士嘴角的弧度完美无缺:“老爷常说,款待朋友要用心。少爷的朋友自然也是贵客。”她的话滴水不漏,将一切都归功于“老爷”卡尔·福勒的吩咐,不流露丝毫个人情感。
午餐,或者说下午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进行。
玛丽女士像一个幽灵般伫立在不远处,只在需要添水或撤换餐具时才悄然上前。弗朗西斯显然不习惯这种被“父亲的眼线”注视的感觉,用餐姿势略显僵硬。妮娜全程沉默,机械地戳着盘子里的食物。
赞迪克毫无压力,把一盘切好的牛排推到海莉薇面前:“吃饭。”
“中午吃过了。”海莉薇陈述事实。
“你说你血糖低、大脑供氧不足?”赞迪克挑眉,红瞳锁定她,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无形的压力。
“……骗你的。”海莉薇坦然承认。
“呵、呵、呵。”赞迪克喉间挤出几声低沉的笑,尾音拖得悠长。
明明在笑,周遭的空气却仿佛凝滞了一瞬。
海莉薇最终还是妥协地吃了几口牛排,然后推回盘子:“饱了。”
赞迪克没再纠缠,只是那双红瞳若有所思地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
饭后,海莉薇捧着水杯发呆。
身旁传来液体倾倒的细微声响。赞迪克正专注地将杯中的饮料缓缓倾斜,凝视着杯底析出的细小微粒,用银勺刮取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