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阳穿过疏朗的枝桠,在鹿笙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她跪在爷爷的灵前,已经整整三天了。灵堂简陋得近乎寒酸,没有像样的牌位,只有爷爷生前常穿的那件青布褂子,被她叠得整整齐齐,摆在供桌上,旁边是一小捆晒干的艾草,散发着清苦而熟悉的气息。

再过三天,就是她十八岁的生辰。可这个日子,如今只意味着一件事——爷爷“被定性”为“封建余孽”并“畏罪自杀”的第十天。

院门外的土墙上,“破四旧,打到封建迷信”的红漆大字依旧刺眼,像一道狰狞的伤疤,烙印在这片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土地上。鹿笙的目光掠过那字迹,恍惚间又看见1955年那个燥热的午后,老宅院里那棵半死不活的石榴树,在她落地半个时辰里,疯了似的三开三结,赤红的果子坠得枝桠咯吱响。那诡异的速度和旺盛的生命力,惊得家中老人连连摇头,说这是“异象”,恐招灾引祸。于是,尚在襁褓的她,便被送到了这山下的小院,由爷爷鹿鹤年独自抚养。

没人知道爷爷为何甘愿离群索居,只知道他年轻时也满腔抱负,一身医术救人无数。他从不提往事,只守着这小院,守着她,守着那棵从老院移来的石榴树。

爷爷从不信什么“异象招灾”。他总说:“草木有灵,那是它们在欢迎我们笙笙呢。”他从未怕过她的“不同”,甚至在她四岁那年,发现她摸着蔫掉的薄荷,那草便能缓缓舒展叶片时。爷爷就开始教她认药草,粗糙的手指捏着她的小手,教她摸薄荷的凉、艾草的温。鹿笙五岁那年,她蹲在溪边哭,被蛇咬的小松鼠会凑过来蹭她的裤脚,她伸手一摸,松鼠腿上的伤口竟慢慢收口。爷爷撞见时,只是沉默地拿出个黑布包,里面是十二根银针。“气藏于内,发于指端。针为引,意为帅。”他握着她的手,教她捻针,“这本事,是福是祸,全看你心正不正。“笙笙,你的手有灵性,能聚气,也能散气。这银针,能帮你引气,也能帮你藏住这份不同,莫要轻易示人。”

于是,爷爷教她识草药,背医书,更手把手教她针灸。她的异能在银针的引导下渐渐收放自如,她能用银针配合异能,让受伤的小动物更快痊愈,也能让濒死的植物重新焕发生机。

她最爱在大山里玩耍,山林像是她的另一个家。高兴了,她会在铺满落叶的林间空地上随性而舞,裙摆飞扬,周围的灌木会悄悄抽出新芽,野花也会跟着她的节奏次第绽放。爷爷总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慈爱。

那些人闯进院子那天,爷爷正坐在石榴树下晒药,青布褂子上沾着药草的碎末。他们没容他说话,就把他捆了去,临走时掀翻了晒药的竹匾,那些晒得半干的金银花、蒲公英,混着泥土被踩得稀烂。她求过被爷爷从瘟疫里救出来的村长,求过总来讨治风湿药的公社书记,求过所有能求的人,可他们要么关紧门,要么劝她“认命”。最后她跪在公社门口,被卫兵用水枪冲倒在泥里,冻得浑身发紫。三天后,爷爷的尸体被送回来,说是“在牢里畏罪自杀”。爷爷林的坟就在小院后山坡,没有碑,只有一抔新土,被风卷着草屑盖住大半。那些人说他是“反动学术权威”,连块像样的墓碑都不许立。熬药用的砂罐,甚至给她刻的那把认草药的小木铲,都被当作“四旧”,在院门口烧了个干净。